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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周”:最長的一周

2019年01月16日09:36 | 來源:解放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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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泥潭格斗

圖二:“泥人”突擊

圖三:最后的“錦鯉”

這裡被稱作“獵人基地”是有原因的。

大門口,紅藍黑相間的特種兵標識格外搶眼。往裡走,“步步高”、懶人梯、阻絕牆、毒氣室……每一組特種障礙設施都氤氳著一股殺氣。

一年年、一批批特戰精英在這裡經歷過地獄般的磨練,練出過人的本領。而這一次,第76集團軍某特戰旅的“魔鬼周”訓練卻有很大不同——

報名參訓的官兵來自全旅各層級,他們基礎不一、素質參差不齊。78名隊員中,有參加過各種比武、屢獲功勛的特戰尖兵,他們為加鋼淬火而來﹔有剛畢業的排長和新晉的上等兵,他們把“魔鬼周”作為對自己能力的一次檢驗﹔還有6名來自保障崗位的女兵,這些衛生員和話務員隻想証明自己有能力和隊友們並肩作戰。

此時,一名原本計劃退伍后回大學校園備戰考研的上等兵,也站在了“獵人基地”門口。

“隻有成功挑戰‘獵人基地’裡的31組特種障礙,完成45個實戰課目,才算真正的特種兵。”得知旅裡制定“魔鬼周”極限訓練的計劃后,這位上等兵毫不猶豫地在報名表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動員大會現場,這名上等兵貼上了紅底黃字的標識,代號8號。在他面前,集訓隊隊長劉近面無表情地宣告:“‘魔鬼周’的第一個准則就是:這裡沒有姓名,沒有軍銜,有的只是手中的武器和眼前的敵人!”

“魔鬼周”就這樣來了。

這是一場與“魔鬼”的殊死較量。“魔鬼”可能是身邊無情的教練員,可能是惡劣的訓練環境,可能是艱難的作戰任務,甚至可能是隊員們自己。

這是一場沒有主角的生存之戰。勝利者將贏得機會生存下去,失敗者隻能出局。

這是一段不忍回憶的痛苦之旅。集訓期間,隊員們人均負重25公斤以上,連續作戰40多個小時,每日飲用水不足900毫升,休息時長不足3小時,有的隊員體重減輕了6公斤之多。

“‘魔鬼周’的痛苦是超乎想象的。”走出“獵人基地”,8號告訴記者,他永遠忘不掉體力耗盡、斷水斷糧的那種絕望﹔忘不掉午夜時分荒野地上映的恐怖片和在墓地裡抄過的碑文﹔忘不掉連續兩晝夜被剝奪睡眠后,在恐懼與困意邊緣不斷掙扎的那種感覺……

無論是對8號和他的戰友,抑或是教練員和軍醫來說,這都是最長的一周。

我們會選擇在敵人最疲憊的時候發起進攻,敵人也是如此

54號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30公裡的定向越野剩下不到一半,可他的雙腿如灌了鉛似的,每邁一步都那麼難熬。

此前,他已經連續進行了20多個小時高強度訓練,沒有進食,水壺裡的水也早已經見底。

一旁的集訓隊隊長劉近拿出一小塊三角形的蛋糕,咬了一小口,嫌棄地說:“有點膩!”

咽了口口水,54號別過頭去,正巧看到路邊有一顆棗核。如同看到了希望,他一把撿起棗核就要往嘴裡塞。

身后的教練員馬新慶見狀,立刻沖上來,把棗核搶去,扔在地上,又使勁往泥裡踩了踩。

頓時,更大的絕望由54號心底泛起,好像自己的感官一下變得特別敏銳,前方1米的距離似乎延長成100米。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剩下的路程……

為了模擬最真實的戰場環境,在抗飢餓訓練中,禁止隊員進行任何補給。

馬新慶解釋道,執行任務過程中攜帶的補給非常有限,“我們不知道一場戰斗會持續多久。”

回到3天前那個靜得可怕的夜晚。

早已抵達集訓隊門口的隊長劉近,又看了眼時間,還差5分鐘。一旁的教練員關立恆再次檢查了一下彈夾內的空包彈,隨時准備扣動扳機。

深秋的賀蘭山腹地,氣溫已逼近0℃。“魔鬼周”將於夜間正式開始,具體什麼時間,他們並沒有告訴參訓隊員。

20時00分,95式自動步槍連續發出“砰砰”的聲響。

“魔鬼周”開始了!第一個內容就是緊急集合。

從槍聲響起到集合完畢,隊員們必須在3分鐘內領完武器裝備、6分鐘內到達“獵人基地”的觀禮台。

“魔鬼周”開始前,隊長進行過專門演練,即使是有所准備,想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集合也並非易事。

果不其然,隊員們比規定時間遲了30秒。於是,接下來的懲罰訓練就顯得“合情合理”了。

扛槍蛙跳1500米、低姿匍匐500米、蠕動100米、眩暈滾500米……“套餐”項目一個接一個。

關立恆舉著槍向四周射擊,不時地用作戰靴踹向落在后方的隊員,嘴裡不停地吼著:“快點!再快點……”

“教練員們必須扮演好‘魔鬼’這個角色,讓隊員們難以熬過這一周。”隊長說道。

徹夜未眠。

第2天上午的泥潭行軍又是新的考驗。這是一條10公裡長的灌溉渠,淤泥深過膝蓋。這段並不長的路,隊員們花了6個多小時才走出來——正常情況下,相同距離的徒步行軍隻需不到2小時。

正當隊伍通過一個半身高的橋洞時,一旁“觀戰”的教練員將一枚催淚彈扔了進去。在瞬間爆炸產生的煙霧中,77號一不注意便摔在了發綠的淤泥裡,頓時滿手滿臉都是泥。

扑面而來的惡臭,熏得這個“泥人”幾乎暈厥。“泥人”掙扎著沖出橋洞,開始往路基上爬。

“下去,回到泥潭裡!”還沒來得及捋一下臉上滿是污泥的劉海,“泥人”就被站在路基上的隊長狠狠地往回推了一把,“連這點罪都受不了,怎麼能堅持到最后?”

第3天夜裡,抗疲勞訓練進入關鍵階段。

“我們往往會選擇在敵人最疲憊的時候發起進攻,敵人也是如此。”23時,隊員們正忙著搭設帳篷、構筑偽裝,誰也沒有注意到,一旁已搬來電影設備並搭設好大屏幕。

教練員趙世朋拿出准備好的電棒,先用自己身體“感受”了一下,電量正好。

凌晨3時左右,大屏幕上放起了一部恐怖片。20個小時未合眼的隊員和教練員們已經疲憊到了極點。“隻要靜止5秒基本就會睡著。”

為了防止自己和隊員們睡著,趙世朋來回地走動,用碗口大小的勺舀著辣椒水,向打瞌睡的隊員臉上潑去,或者用電棒好心地“提醒”他們……

那一夜,時間似乎不斷地變慢,秒針開始在所有人的骨頭裡挪動。

熬下去,熬到黎明到來的那一刻﹔熬下去,熬到夕陽余暉洒在茫茫戈壁的那一刻。

為了那一刻,隊員們在堅持著……

我們培養的不僅是身體強健的運動員,更是意志頑強的戰斗員

黑暗中,38號聽到一聲巨響。他從沉睡中驚醒過來,努力睜開雙眼。

四周彌漫著白色煙霧。

“是催淚彈,快走!”身邊的隊友叫喊著。38號轉眼被拉回現實,猛吸了兩口白煙,“就像大口吃著芥末,眼裡抹著辣椒油,腦袋裡嗡嗡作響,皮膚灼燒般疼。”

四周的隊員也都迷迷糊糊地站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顧捂著口鼻往煙霧外面跑。

痛苦,是考驗一個人意志和耐力的好辦法。

每當大家快堅持不下去時,23號總會跟隊員們講起老連長黃和平在委內瑞拉“獵人學校”參加“地獄周”訓練的故事——

在一周內,黃和平要同時接受抗飢渴、抗疲勞、抗病痛等訓練。連續7天6夜,白天負重行軍、扛原木爬山,晚上則要擦槍、打繩結、泡水坑,每天隻能吃一個玉米餅,稍有瞌睡便會遭受處罰。

那一年,來自多個國家的68名學員中僅有22人通過考核,五星紅旗成為僅存的3面國旗之一。

“獵人學校”是鍛造鋼鐵之軀的熔爐,更是造就堅韌意志力的戰場。就像“獵人學校”校長總結的那樣:“學校培養的不僅是身體強健的運動員,更是意志頑強的戰斗員。訓練隻能提供常見境況和一般體驗,但參訓者由此培育的精神會在更加復雜的實戰中發揮超越體能的作用。”

“我從沒想過自己竟然能如此堅強。”在“魔鬼周”訓練的第一個夜晚,從20時10分到23時10分,整整3個小時,毫無停歇的訓練讓第七小隊的女兵們苦不堪言。

76號本以為會到此為止,直到她接到下一個任務——和其余女隊員一起將猛士車推行2公裡。

這對力量偏弱的女兵來說,尤其艱難。25公斤的負重已經快壓得她們直不起腰了。

剛開始,她們合力用手推,推到雙手無力,就用肩頂,再后來用背抵……

她們不願放棄,不知誰起頭唱起了《虫兒飛》:“不管累不累,也不問東南西北……”

疼到淚流滿面,喊到嗓子嘶啞,猛士車緩緩移動到了終點。

第二天夜晚,一場營救行動被安排在“獵人基地”。行動剛開始10分鐘,65號就發生了意外。他在追擊“敵方”隊員的過程中不小心摔進一個3米的深坑。軍醫檢查發現,65號小腿前側蹭掉了一塊皮肉,胸前的4根肋骨受挫,傷情嚴重……

“從‘魔鬼周’開始的那一刻,痛苦就一直伴隨我們,時間被無限拉伸。”在65號的回憶裡,痛苦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長的。不經歷這些,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

隻要有任何課目未堅持下來,都將被視為淘汰,退出集訓的隊伍。這是“魔鬼周”的死規定。

65號不相信這就是自己的極限。休息了4個小時后,他又回到了“獵人基地”。

傷口不斷結痂又撕裂,他強忍著疼痛,硬生生完成了“魔鬼周”的全程。

“這是我23年來經歷過最長的一周。”65號擠出一絲笑容。

受傷休息也是痛苦的。腳踝處撕裂般的疼痛讓67號無法繼續堅持,他退出了“魔鬼周”。

“躺在床上休息的那幾個夜晚,訓練場的吶喊聲一直回蕩在我的耳畔,難以入睡。”67號的臉上滿是失落與懊悔,“周圍越是安靜,內心越是慌亂。失去了繼續戰斗的勇氣,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隻有經歷過“地獄”,才能捕獲最終的“錦鯉”

“咔嚓”一口咬下去,蘋果鮮嫩的汁液夾雜著泥潭中的污水一同流入口腔,不斷刺激著味蕾。嘴角微微上揚,1號露出一絲滿足感。“泥人”渾身的棕色蓋住了原本的迷彩色,隻剩下帽檐處紅底黃字的代號格外明顯。

“這一周,我們成長了,進步了,但離實戰化還有不小的差距。”素有“魔鬼教頭”之稱的教練員陳明回憶起自己參加“鋒刃-2018”國際狙擊手射擊競賽的場景。

那是一個解救人質課目。按照規定,射手在5分鐘內有2次射擊機會,目標躲在被挾持人質的身后。第一次,目標隻會露出半個頭部﹔第二次,目標露出整個頭部,難度稍小。

“目標第二次出現時再射擊,穩中求勝。”這是陳明在賽前便制定好的策略。

然而,當比賽結束后,他發現多數外軍狙擊手都選擇了在目標第一次出現時射擊。

來自哈薩克斯坦的狙擊手解釋道:“我們不確定目標還會不會出現,所以要果斷。在實戰中可能隻有一次扣扳機的機會。”

“用打仗的思維而非比賽的思維來訓練!”隊長劉近強調。

這種理念在參加巴基斯坦“團隊精神”國際競賽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當時31個競賽內容中有25個都是以實戰效果來評判成績。

那一次,劉近面前有兩個選擇——穿過眼前平坦開闊的大路,能夠節省時間和體力,方便下一個課目考核﹔而穿越密布荊棘的叢林,容易讓隊員受傷,還會消耗不少體力,甚至導致迷失方向,趕不到指定考核點。

劉近的選擇是:整個小組叢林滲透,保持無線電靜默,隱蔽前進。

就是這個選擇,為中國軍隊贏得了高分——巴基斯坦裁判認為,如此才符合實戰要求。

與寒冷的對抗,同樣也是實戰中面臨的一大難題。

冰水的“洗禮”是“魔鬼周”的必修課。這個被稱作“渾水摸魚”的課目,要求隊員們抓住教練員提前放置在渾水溝中的20多條鯉魚。

天空下起了小雨,僅有的工具是黃臉盆。於是,隊員們聚在一起,在那條50多米長的水渠裡,將水向外潑。

坡面很滑,潑出去的水又流了回來,浸透了隊員們的迷彩服。低溫席卷全身,寒氣凍得他們瑟瑟發抖。

水位漸低,鯉魚依舊活躍,隊員們隻能把衣服脫下來捆在一起,組成一道網,企圖攔住鯉魚。

寒冷逐漸刺穿了每一個人,27號似乎可以聽見大腿在水中顫抖的聲音。

“抓住了,抓住最后一條了!”27號舉著那條“該死”的鯉魚,晶瑩剔透的水花飄洒在他四周。

人群前側,教練員馬新慶突然開口:“我宣布,‘魔鬼周’到此結束!”

27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是那條最終的“錦鯉”?

是的,“魔鬼周”就這樣結束了。

抓到“錦鯉”的74名隊員圍在一起,升起來篝火,烤著濕透了的迷彩服。

一瞬間,仿佛時間都慢了下來,無限延伸至永恆。

經歷過最長的一周,那些代號背后的名字依然清晰地印在記者腦中,他們是——

01號駱稀琛,08號常家興,23號澤讓華軍,27號章哲鑫,38號魏澤錕,50號包永強,54號霍天明,65號陳得和,67號胡波,76號尤紅霞,77號何佩佩……

版式設計:梁 晨

圖片說明:同這些平均年齡隻有20歲的“獵人”們一樣,全程參與“魔鬼周”拍攝任務的報道員也經歷了最長的一周。

一路相伴,快門不斷,他用3793張照片記錄下整個“魔鬼周”——有8號吃饅頭的幸福滿足,有27號堅持到最后的歡呼雀躍,有50號被炸傷后的堅韌頑強,有65號發現西瓜皮的意外之喜,有77號在催淚瓦斯下的號啕大哭……他們滿眼血絲、痛苦掙扎,他們渾身濕透、忍飢挨餓,他們披荊斬棘、翻山越嶺,他們一次次被逼上“絕境”,又一次次逆境“重生”。

隊員們每天的給養僅一壺水,食物的補給還得看“狼頭”(隊長)的心情。為了保持體力,他們撿食垃圾堆裡吃剩下的玉米芯,抓灌溉渠中的泥鰍,喝沉澱積污的臟水……其中的苦與樂、笑與淚都一次次被抓拍下來,定格在鏡頭中。(圖文:李灰懿、陳 萌、吳春江)

(責編:邱越、羋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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