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巒深處的夜，水氣凝聚升騰。火箭軍某營的車隊穿過濃密的霧氣，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

“3點鐘方向發現小股‘敵人’，按計劃處置！”突然，指揮員的聲音從對講機中傳來。人員下車、前出搜索、成功斃“敵”……不多時，特情處理完畢。

趁著大家登車的工夫，駕駛員胡睿用指尖蘸滿風油精，在太陽穴上搓了又搓。“教導員，你看我這股勁頭，比起張環節班長怎麼樣？”胡睿把瓶子裝回兜裡，扭頭看向身旁的教導員文翔。

“要是張環節班長在，他能把風油精往鼻尖上抹！”文翔笑著說完這句話，摟緊了胸前的鋼槍，將目光投向窗外的黑夜。

這是我到這個營採訪的第一天，“仗”也整整打了一天。坐在勇士指揮車的后座上，張環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已不是第一次聽他們提起。

“張環節是誰？”我疑惑地問文教導員。聽到我的問話，他第一時間回過頭，幾乎不假思索，連珠炮似的打開話匣子：“張環節是標兵，是模范，是我們營‘最硬的骨頭’……”

原來，張環節曾是這個營的一名優秀戰士。20多年前，單位裝備換型升級，張環節作為控制專業組組長，負責該專業操作規程修訂工作。為了盡快為戰友們整理出一個“訓練樣本”，張環節反復查找資料、對比試驗。就在工作即將完成的時候，他病倒了。送到醫院后，張環節被確診為急性白血病，消息傳來，震驚了身邊所有人。

病床上，他將整理好的操作規程交給戰友：“我和你們在一起的時間可能不多了，我把經驗告訴你們，你們可以少走一些彎路……”

可惜的是，張環節的生命最終沒能挽救回來。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他像一棵筆直的白楊倒下了……

故事剛剛講完，前方特情再度傳來。

轟隆！突然，裝備車輛碰觸到路邊的“爆炸裝置”，車身瞬間失去平衡。一名上等兵接到命令緊急更換輪胎，可鬆到第3顆螺絲時，怎麼也卸不下來。

看到上等兵手忙腳亂地弄錯了卸螺絲的順序，一名年輕軍官飛奔到車前，接過戰士手裡的風炮，用最快的速度將前兩顆螺絲安裝回去，接著用扳手狠狠敲擊輪轂，隨后按照對角順序將一顆顆螺絲順利卸下。等在一旁的官兵快速將備胎塞進車軸。在一陣風炮與鋼鐵產生的震動聲中，特情處理完畢。

“他是張環節班長的兒子，一連副連長張皓然！”文教導員指著剛才的軍官對我說。還沒容我細看，這個雷厲風行的年輕身影，已經消失在前方的霧氣之中。

那一瞬間，我被深深打動了。在彌天大霧裡，在漆黑夜色中，我的眼前仿佛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一位父親穿越時空遠遠走來，將高擎的火把交到兒子手中……

演練結束后，我向文教導員提出採訪張皓然的請求。他一口應了下來，地點就約在營隊榮譽室。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來到榮譽室等候。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一名星眉劍目、身姿挺拔的少尉出現在我眼前。“您好，我是張皓然。”他先是同我握手，然后朝著榮譽牆上父親的相片敬了一個軍禮。直率從容，是我對這位年輕人的第一印象。

“真正了解父親，是從穿上和他同樣的軍裝開始﹔真正讀懂父親，卻是在踏入營隊榮譽室的那一刻！”

張皓然說，小時候每當問起爸爸去哪裡了，母親總會告訴自己，爸爸在守衛另一個“家”。那時的他，並不知道另一個“家”指的是什麼。他隻清楚地記得，從小到大，父親缺席了他人生中很多重要時刻。

第一次去部隊的張皓然並不清楚，自己參加的是父親的追悼會。年幼的他並未哭泣，隻感覺面前靜靜躺著的這個男人，有些熟悉，也有點陌生。隨著年齡增長，去參軍、去追隨父親的腳步，這個念頭在他心中生根發芽，愈來愈強烈。

2016年，他如願考入國防科技大學。畢業后，張皓然選擇了父親曾經戰斗過的地方。“父親將未完成的事業交到我手中，我必須跑好這一棒！”說到動情處，他的眼睛閃爍著淚光。

那一刻，陽光將他臉上的堅毅放大，我仿佛看到一團升騰的火焰在眼前躍動。強軍接力有來人，成為我此行最深的感觸。（張新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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