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岸的身影雖然漸漸遠去,卻成為我們不能忘卻的記憶
黃宗德,17歲入伍投身革命,先后參加渡江戰役、江西剿匪、抗美援朝戰爭,在多場戰役戰斗中沖鋒在前、屢立戰功,為保家衛國浴血奮戰,是英勇頑強、不怕犧牲的戰斗英雄。
2024年9月29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頒授儀式上,習近平主席為黃宗德頒授“共和國勛章”。
見到黃宗德老人,是在天津警備區河東第四離職干部休養所一幢老舊的紅色小樓裡。黃老講述的故事,一字一句敲擊在心上,讓我們真切感受到革命歷史是英雄用鮮血寫就的。黃老講著講著,忽然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抬起頭,眼睛裡含著淚水說:“我又夢見他們了,他們還是那麼年輕,我在夢裡給他們講,咱們的祖國強大了!誰也不敢隨便欺負咱們了!他們高興極了……”
“過去的事怎麼也忘不了,現在的事倒記不住。”黃老今年93歲,70多年過去了,他從來沒有忘記犧牲戰友的名字,他的記憶仿佛永遠停留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黃老的眼裡盛滿故事,臉上布滿風霜。他用力挺直身子坐在那裡,目光和煦,臉膛紅潤潤的,茂密的頭發隻在發間輕輕點染了幾筆銀色。他穿著一身朴素挺括的綠呢子軍裝,胸前的勛章保存得十分完好,沒有因為時間久遠而褪色。講到開心處,黃老的手不自覺地抓撓一下頭發,露出腼腆慈祥的笑容。
如果不是胸前佩戴的勛章,可能誰也想不到他是一個身經百戰的英雄——在新中國成立75周年之際,黃宗德被授予“共和國勛章”。
黃宗德近影。靳憲彬 攝
黃老和他的戰友們是真正的國家脊梁
拜訪黃老之前,我們首先採訪了干休所的同志。因為黃老離休后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干休所裡,所以他們與黃老朝夕相處,一提起黃老就有說不盡、道不完的故事。最先把我們帶入那段歷史歲月的,是所長龐金喜的講述。
龐金喜調到干休所才一年多光景,對黃老卻有著很深的感情。他告訴我們,黃老和他的戰友們是像邱少雲一樣的英雄。
龐金喜上任后不久,因為上級要統計所裡老同志的立功情況,他第一次到黃老家裡家訪。那天,黃老從箱子裡拿出軍功章和立功証書整齊地擺在桌子上,然后拉著他的手叮囑說:“咱們干任何事都要按規章制度,遵守紀律……”這番話讓龐金喜有些摸不著頭腦。正說話的工夫,黃老的老伴王錦華從廚房伸出頭來說:“你都離休多少年了,還教育人。”
龐金喜忙對王阿姨說,他早就聽說黃老是戰斗英雄,想請黃老講一講過去的戰斗故事。
龐金喜清晰記得當時的情景,黃老深情地注視著封存多年的軍功章,仿佛陷入了回憶。過了許久,他講述起抗美援朝時在注字洞南山挖屯兵坑的故事,記憶之門如同被一把鑰匙緩緩打開……
當時,黃宗德是志願軍第24軍74師220團2營5連6班班長,帶領全班潛伏在距敵70余米的山腳下一個小土包后,進行近迫作業,任務是拔除5號陣地敵前哨。
那幾天夜裡,天空鑲滿了小星斗。借著這點點星光,他們輕輕地把鐵鍬掘進泥土裡,生怕鐵鍬磕到石頭發出一丁點響聲。遇到大片的沙石,戰士們干脆用手挖,手出血了,指甲被堅硬的石塊掀掉了,血滲進了泥土,他們仍堅持著。
白天,大家就潛伏在敵人眼皮子底下。當時正值夏季,潮濕悶熱,每一寸肌膚都像被一層無形的濕布包裹著,呼吸間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黏膩感。戰士們為了不被敵人發現,蚊虫叮咬也不敢亂動,想咳嗽就緊咬舌頭,悶哼幾下不出聲。
全身的衣服終日被汗水和雨水浸透著,戰士們身上很快就捂出了膿瘡。大家餓了舔一口背包裡被雨水泡得酸臭的炒面,渴了就低頭嘬一口泥坑裡的積水,不久全班都拉起了肚子,體力大大下降。但戰士們全都自覺嚴守紀律,無一人叫苦。整整7天7夜,他們才挖成20多個小屯兵坑,可供一個排作沖擊出發地域……
黃老輕輕抬起右手,向龐金喜比畫著“7”,手臂上那條條青筋,有力地向外鼓脹著。
那一瞬間,龐金喜怔怔地望著黃老。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苦難才磨礪出這般驚人的毅力。
龐金喜翻開了一張二等功立功証書,表彰的是黃老在1963年天津地區防汛抗洪中的突出表現,他扯著黃老的衣袖詢問其中的故事。
言語中,黃老眼前又飄落當年那場大雨。那些天,河北省南部和中部連降暴雨,一波波洪峰接踵而至。
那一年,黃宗德32歲,早已經提干了,是組織股的一名干事,奉命在一個連隊蹲點。接到抗洪命令后,他迅速帶隊沖上河堤。秋風陣起,窪澱上掀起一排排激浪,不停地拍打著堤岸。據當時報紙記錄,最大風力達到八級。堵堤的泥沙一投進去,就被浪濤沖走,險情迭出。
黃宗德想都沒想,就第一個跳進水裡,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戰士們一個個跟著跳了下去。大家拉著繩子,用身體圍堵洪水,一道綠色“堤壩”立在水裡猶如銅牆鐵壁……五六個小時過去,風力變小了,水流不急了,大壩守住了!
這時,王阿姨從屋裡出來,指著黃老說:“他當時都不會水。”
龐所長聽到這裡,吃驚地問黃老:“您當時怕不怕?”黃老把手一揮,堅定地回了一句:“沖鋒的時候啥都不想。”
接著,王阿姨也打開話匣子,講起了難忘的往事。王阿姨告訴龐金喜,老頭子退休前心裡全是打仗,眼裡都是工作,根本不顧家。她生了3個孩子,孩子們出生時他都不在身邊。尤其是生老二時,要不是半路上遇到一位戰友和他的家屬,把她攙扶回家,孩子就生在大馬路上了。最后,孩子雖然沒生在路上,但也沒生在醫院,是在家裡出生的……
起初,黃老聽到王阿姨講起這些往事,只是笑嘻嘻的,但后來見老伴說得掉起了眼淚,他的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伸出手緊緊握住了老伴的手。
龐金喜回到辦公樓,心裡一直被黃老的故事感動著。他盯著牆上挂著的英模畫像,心裡猛地一顫,想起了視紀律重於生命、為不暴露潛伏部隊、強忍烈火焚身之痛直至壯烈犧牲的邱少雲。同樣都是潛伏,黃老和戰友們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堅持了7天7夜,用手挖出了沖鋒戰壕﹔同樣是生死考驗,黃老和戰友們堅決執行命令,以血肉之軀擋住了肆虐的洪魔,守住了大壩。黃老和他的戰友們是真正的國家脊梁!
黃宗德參加抗美援朝戰爭時留影。
這些記憶不僅屬於個人,也屬於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
我們在採訪中,接觸到的關於黃宗德最全面的資料,是干休所政委孟瑋為每一位老同志制作的一冊“紅色檔案”。她說,他們是在搶救一段即將逝去的歷史,這些記憶不僅屬於個人,也屬於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
孟瑋第一次聽黃老講戰斗故事是在2019年夏天。那天,空氣中沒有一絲風。大家坐在院中小涼亭裡,穿著短袖都熱得汗流浹背,可黃老卻堅持穿著長袖軍裝,胸前挂滿了軍功章,脖子上也挂上了幾枚沉甸甸的獎章。
孟瑋勸黃老換件衣服,黃老卻說:“隻要我身體允許,我就穿著軍裝講,這樣才有軍人的樣子。”
陽光透過涼亭上方細碎的枝葉,落在那一枚枚軍功章上,金光熠熠,光芒四射。戰士們好奇地央求黃老講講軍功章背后的故事。黃老的臉上洋溢著奕奕神採,緩緩講述起那場永遠不會忘記的戰斗——
1953年7月,黃宗德所在連隊奉命攻打上九井西山。一天夜幕降臨后,轟隆隆的炮聲打破了上九井西山的寧靜。敵人陣地上騰起團團煙霧,“嗒嗒嗒”的輕重機槍聲響徹夜空。炮火延伸時,嘹亮的軍號聲響起,黃宗德帶領戰士們迫不及待地沖出壕溝。
敵人機槍的子彈從暗堡射出,呈交叉狀牢牢封鎖了前進道路。黃宗德果斷改變預定路線,帶領戰士們沿著一條新發現的小路,奔向敵前沿陣地。高低起伏的山坡上,敵人設置了一道道鐵絲網,攔住了前進的道路。由於爆破手在之前戰斗中已經犧牲,黃宗德指揮全班強行越過6道鐵絲網,戰士們褲子被劃破,腿上鮮血直流。
第7道鐵絲網設在較陡的山坡上,橫向延伸,難以越過。新戰士蒲中華在腹部受傷的情況下,揮動鐵鍬去砍樁上的鐵絲網,砍了幾次都砍不斷,便將身體趴在鐵絲網上,大聲說:“班長,班長,從我身上過吧!”
講到這裡,黃老的聲音戛然而止。驀地,黃老嗚咽起來,顫顫巍巍地抬起胳膊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孟瑋的心揪了起來,她走過去蹲在黃老膝前,輕輕握住他那雙蒼老干瘦的手,卻感到那鬆弛的皮膚下面,有一種非常剛硬的力量。就在那一瞬間,孟瑋意識到,那是蘊藏在骨頭裡的力量。
戰友的犧牲使黃宗德燃起滿腔怒火。他沖在前面,打掉敵前沿地堡,並扔出手榴彈消滅了兩名逃跑的敵人。全班共打掉敵人5個地堡、3個掩蔽部,全殲敵1個加強班,攻佔了敵前哨陣地。這時,主峰上敵火力瘋狂地向我主攻分隊射擊,子彈“嗖嗖嗖”像蝗虫一樣在天空亂竄。看著戰友一個個倒在沖鋒的路上,黃宗德立即將全班所剩5個人編為兩個戰斗小組,分左右兩路向主峰進攻。隨著幾聲劇烈的爆炸聲,嗆鼻的硝煙扑面而來,他們臥倒在土坡上的身體被震得直抖,身上落了一層泥土。炮火稍稍停歇,他們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抖落身上厚厚的土,怒吼著繼續向前沖去。黃宗德也負了傷,可他全無察覺,用盡力氣擲出一枚枚手榴彈,隨著轟隆隆的巨響,敵人的核心工事被掀上了半空,黃宗德和兄弟分隊一道攻上了主峰。
“在戰場上,怕死是打不了勝仗的,子彈專門找怕死的人。”黃老講述完上九井西山戰斗的往事,良久,他還沉浸在失去戰友與取得勝利百感交集的情緒中。
多年前,孟瑋還未調入干休所,便聽說所裡有一名戰斗英雄。入職后第一次翻閱老干部檔案,她才知道這位單槍匹馬俘虜了22名敵人的志願軍戰士,就是黃宗德。那一年,黃宗德22歲。
攻佔上九井西山的第二天拂曉,黃宗德與戰友們繼續搜索殘敵。當他搜索到一個坑道口時,突然被飛出的幾發子彈打穿了帽子。當確定坑道裡不止一個敵人時,黃宗德用剛學的朝鮮語對著坑道口喊:“投降吧!志願軍優待俘虜!繳槍不殺!”話音未落,一串子彈從坑道口射了出來。黃宗德繼續喊話。坑道裡沒有動靜,片刻又一串子彈密集地射了出來。黃宗德想給予還擊,但槍已經壞了,手榴彈也沒有了。就在退回去找戰友的路上,他發現一名犧牲戰友的身上有一包8公斤的炸藥包和6顆手榴彈,便取了炸藥包和手榴彈折回坑道口。他將3顆手榴彈捆在一起扔進坑道口。“轟”的一聲巨響,坑道口被炸塌了,露出一個臉盆大的洞。炸藥包裡摻和著辣子面和石灰粉,隻聽坑道裡咳嗽聲不斷,嗆得敵人亂作一團。
黃宗德靈機一動,大聲喊話,假裝著向戰友布置圍攻任務。敵人的意志被徹底摧垮,在坑道裡用生硬的中國話喊道:“老鄉,繳槍啦!老鄉,繳槍啦!”答話的人先爬出洞口,一手用帽子捂著嘴和鼻子,一手舉著表示投降。黃宗德站在洞口邊,用早已打不響的槍頂著他。接著,一件件武器從洞口拋了出來,敵人雙手抱著頭陸續鑽出坑道,臉朝西,挨個兒向前站成一隊。黃宗德數了數,共22人,其中有軍官4人,當場還繳獲各種槍24支、報話機兩台。
70多年前的那一幕幕情景,已化作他漫漫人生中最深刻的記憶。講述的過程中,黃老顫巍巍地站起來,眼睛裡依舊閃爍著堅定的光。他一邊比畫端著槍的姿勢,一邊熟練地喊出了一串朝鮮語。
時間過去了5年,但所裡的工作人員都清楚地記得,在那個炎熱的夏天,黃老挺直脊背鏗鏘有力地講述著那一段浸染著戰火硝煙的故事,陣陣熱烈的掌聲在涼亭裡久久回蕩。
戰場之外的他不懂變通,一點兒也不“靈活”
尋訪黃老故事的時候,我們遇到了一位90多歲的老人。老人名叫鹿生法,與黃老相識70多年,是黃老在第24軍的老戰友,后來還一起搭過班子。聊起黃宗德,鹿老打開了話匣子。
黃老作為戰斗員,在戰場上機智勇敢,心思特別活絡,多次榮立戰功。而戰場之外的他不懂變通,一點兒也不“靈活”。
20世紀70年代,黃宗德擔任第24軍某團政委。當時要求干部下連蹲點,從團長、政委到普通干部,不找車接送,一律自己背著背包下連隊,且真正做到與戰士同吃同住。團首長第一天到連隊,炊事班做了一鍋雞湯面,被黃宗德狠狠批評了一頓。還有一次開飯前,炊事員順手拔了一小把綠油油的小蔥端上了桌。黃宗德皺著眉頭問,戰士們有沒有,他們沒有,我也不吃。炊事員知道政委的脾氣,每一次上級來團裡檢查,黃政委都嚴格按照規定辦事,不搞特殊接待,最后他隻得紅著臉承認錯誤,端走了小蔥。
黃宗德任師副政委兼紀委書記期間,對下屬要求也極為嚴格。一次,炮團領導想用團裡的福利費為干部買幾床毛毯,在費用不夠的情況下,便動用了第二年的部分福利費,結果被黃宗德認定為違規操作,上報至師裡處理。有人覺得他小題大做,太過苛刻。時任師長便是鹿生法,他堅定地站在黃宗德一邊,按規定作出了處理。
黃宗德對家人要求同樣嚴格,從不開“后門”。在部隊當兵的兒子黃毅沒有通過提干考試,身邊有人給他出主意,讓他找找關系,黃宗德一連幾天一聲不吭。鹿生法替他著急,詢問他的意見時,黃宗德一字一句地說:“作為一個老黨員,咱不做違規的事。別人怎麼做我管不著,但是我不干。”就這樣,黃老唯一的兒子轉了志願兵,后來轉業到地方一個普通崗位上。
鹿老的語氣裡似乎有些遺憾,但隨后眼睛裡又流露出敬佩的神情:“黃宗德是我們這批兵裡最早入黨的,從當兵起他就是模范黨員,他的一生真正做到了不忘初心。”
離休后,幾位老戰友結伴回去探望老部隊。昔日的老部下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臨走時還准備了一點紀念品。黃宗德堅持不收,還悄悄去了炊事班要求交伙食費,被婉拒后,他生氣地把錢往桌子上一拍,說:“毛主席、周總理到部隊還交伙食費呢,我怎麼能不交?”
故事講完后,鹿老雙目炯炯地望著我們,顫抖著聲音低沉而又篤定地說:“黃宗德同志有功不居、有功不傲,是真正的英雄。”
一個個故事震撼著我們的心靈,離開鹿老家的時候,黃老的形象在我們心中漸漸清晰並豐滿起來。
在他身上,我們觸摸到了一條共和國歷史血脈的藤和精神的根
連續幾日秋雨過后,天氣終於放晴。陽光穿透薄霧,溫情地洒在翠綠的海河上,我們懷著崇敬的心情,如願見到了黃宗德老人。
令我們吃驚的是,他家裡的電視機又小又舊,用的全是幾十年前打制的桌椅沙發,一切都顯得朴實無華。
那天,黃老一開始先講起自己小時候的事。他是一個生在亂世的孩子,也是一個在苦水裡泡大的孩子。從他講述的片段中,我們了解到,黃老小時候家裡有8口人,僅4畝地,因為貧困他隻上了兩年小學。十二三歲的時候,父親生病了,他就去給人家“扛長工”,為了有口飯吃,為了活下去,他從早干到晚,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干下去。
表姐夫是鄉裡的共產黨員,看黃宗德機靈就讓他做通信員。他目睹表姐夫這些共產黨人為了窮人吃飽飯干革命的事跡,那犧牲奉獻的一幕幕畫面,在少年黃宗德心裡種下了一顆孕育理想信念的種子。1948年,解放戰爭正吃緊的時候,他就當兵去了。
提到這段歷史,黃老說:“我那時很瘦,征兵時人家說,你這體格能當兵嗎?我說,家裡貧窮,餓的。果然,當了兵以后,能吃飽肚子,身體躥高了不少。穿上軍裝后,什麼苦什麼累我都不害怕,隻感覺到幸福。沒有共產黨,不參加解放軍,我早就死了,餓也餓死了。”
參加解放軍的黃宗德,第二年就因為在戰場上抓獲了3個俘虜,立了三等功,還入了黨。當初那顆種子,在春風細雨中生根發芽,在戰火考驗中茁壯成長,慢慢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今年,黃老已經75年的黨齡,和共和國同歲。
王阿姨給我們翻出黃老年輕時的照片,隻見他眉目清秀,風姿英俊,充滿了朝氣。“當初跑到滄州跟他結婚的時候,我都沒見過他本人,是親戚介紹的,隻互相捎了一張照片。那時候戰爭快結束了,但他還在朝鮮沒有回國,我們就一直書信交流。”阿姨笑著說,“他是志願軍戰士,人肯定好,我看了照片,也不缺胳膊少腿,我就去跟他結婚了。”黃老在一旁聽著,臉上也露出笑意。
當黃老看到幾十年前在朝鮮大城山革命烈士陵園的一張留影時,他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緩緩伸出手,給我們掰著手指頭算:“我很多戰友都長眠在這兒了,我的老連長江富春、副連長曹樹雲,我的老鄉,也是我的入黨介紹人王書乾……”
老人的手顫抖著,聲音也哽咽了……我們忽然感覺到,他的一生都沉浸在對已遠去的戰友的緬懷、追憶及思念之中。這些記憶在黃老心裡也是一種創傷,在漫長的歲月中,隻要回憶起那些犧牲的戰友,就猶如舊傷復發,心底會隱隱作痛。但是為了這些不能忘卻的記憶,他堅持要講完這些名字。每聽到一個名字,我們的心也跟著疼起來。
“和他們的貢獻相比,我只是大海裡的一滴水!”老人最后囁嚅著說。
秋風漸涼,吹皺了海河的水面,卻吹不斷我們纏繞的思緒。走出黃老家,我們站在樓下,仿佛佇立在這歷史最深情的地帶,凝望,復凝望。凝望一個戰爭年代革命軍人的肖像,一名共產黨員沖鋒在前的身影。在他身上,我們觸摸到了一條共和國歷史血脈的藤和精神的根。
那些偉岸的身影雖然漸漸遠去,卻成為我們不能忘卻的記憶。那一個個烈士的名字,在我們心頭一陣陣撞擊。(鄭茂琦 梁捷)
(張志強參與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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