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馬邊防連官兵巡邏途經地。土登旺修攝

初冬時節，藏東高原，棉絮般的白雲飄過山峰，河谷中的河水奔涌向前。在西藏察隅縣沙瑪村，駐守著一支連隊——西藏軍區沙馬邊防連。連隊前身系第14軍第126團3連，誕生於抗日戰爭初期。1951年10月，126團團長高建興帶領連隊官兵進駐沙瑪，在西藏邊境升起第一面五星紅旗。

今年是西藏和平解放74周年，也是沙馬邊防連駐守沙瑪的第74年。74年裡，一茬茬官兵繼承和發揚老西藏精神，忠誠守邊關。“一本連史簿、一棵樹、一面旗、一家親”的4件“傳家寶”，見証著他們的奮斗與堅守，承載著永不磨滅的紅色印記與忠誠基因。

今天，讓我們走進沙馬邊防連，聆聽官兵講述連隊“傳家寶”背后的故事。

一本連史簿——

傳承榮光的“接力棒”

五星紅旗和連史簿同框。孫 雪攝

在沙馬邊防連的榮譽室裡，一本紅褐色封皮的筆記本靜靜陳列。這是連隊的連史簿，封皮有些褪色，邊角磨損卷曲。翻開扉頁，“1951年10月1日”的字樣躍入眼帘，字跡力透紙背。

1951年5月23日，西藏和平解放。1951年10月1日，連隊進駐沙瑪后，升起西藏邊境的第一面五星紅旗，時任團長高建興看著官兵挺拔的身影，自豪地說：“把這一歷史性時刻寫進連史！”

從此，連史簿開了篇，官兵們的每一次沖鋒與堅守都被一一記錄：1954年戰士王勇冒雪送迷路牧民回家﹔1976年李建國在暴風雪中徒步傳回重要偵察情報﹔2003年時任指導員焦志斌帶領官兵成功處置邊境突發情況……一頁頁紙、一行行字，成了連隊的“堅守檔案”。隨著時間推移，連史簿從薄薄一本變成厚厚的一本，記錄載體也升級為“紙質+電子”雙存檔。

“銘記昨天的歷史，才能延續今天的輝煌。”每逢新兵下連，第一件事是參觀榮譽室，讀的第一本“書”是連史簿。榮譽室內，指導員逐頁講解簿中故事。新兵需從中選擇一個“榜樣故事”，在全連面前分享感悟、立下戍邊目標。每月最后一個周末，連隊還會組織連史故事會，由老兵講述前輩或自己的“入史經歷”。

2023年下連那天，新兵劉欽躍被李建國翻山越嶺傳回情報的事跡打動。他悄悄立下目標：“我也要把名字寫進連史！”

劉欽躍在首次無人機實飛訓練中，操控的無人機剛升空30米就扎進碎石堆，螺旋槳都摔碎了。那天，他抱著設備殘骸來到榮譽室，用心品味連隊厚重的歷史，堅定了向連隊老前輩學習，成為優秀戰士的決心。連史簿上的字跡仿佛在問：“高原的風這麼烈，你頂得住嗎？”

答案藏在訓練場上的每一個清晨與黃昏裡。為練臂力，劉欽躍把啞鈴綁在手上，練到吃飯都手抖﹔為摸清高原風速，他在海拔4500米的山坳裡蹲守3天，記錄氣象數據﹔枕頭下的筆記本寫滿操控要領，連做夢都在喊“左偏三度”。

去年，在一次模擬實戰偵察中，無人機突遇強氣流失控，劉欽躍跟著設備在陡坡上連滾帶爬追了200多米，膝蓋磕出了血印，他仍死死護住儲存關鍵數據的存儲器。今年，比武場上，寒風裹挾著黃沙，劉欽躍緊攥操作手柄，掌心的汗浸濕了設備，他按下確認鍵，精准採集實時偵察數據，為連隊贏得關鍵分數。那天晚上，他在日記中寫道：“我的每一次進步，都源自連隊前輩事跡和精神的激勵。”

不久后，指導員范國福的筆再次落在連史簿上，沙沙聲在榮譽室裡格外響亮——劉欽躍的名字終於寫進連隊的歷史。劉欽躍小心翼翼拿起連史簿，看了又看：2025年3月，上等兵劉欽躍奮力拼搏，在戰術考核當中，成功起飛無人機，為單位贏得關鍵得分……

“這股勁，跟當年的袁少川一個樣！”一級上士鄧一平拍著劉欽躍的肩膀，語氣中滿是欣慰和稱贊。

翻開連史簿其中一頁，下士袁少川的名字旁，記錄著他在雙杠一練習課目考核中，連續做了640個，奪得第一名后的心得：“有‘老西藏精神’夯基，有連隊老班長事跡打樁，任務再難也動搖不了我們的堅強意志。”

“連史簿不是‘功勞簿’，而是‘接力棒’。”走出榮譽室，遠處的雪山被夕陽映得發光，范國福對劉欽躍說，“連史簿上的文字會褪色，但總有人用青春與熱血為它添上新的光彩。”劉欽躍看著指導員，鄭重地點了點頭。

連隊官兵在“扎根樹”下開展主題黨日活動。陳長宏攝

一棵“扎根樹”——

默默無言的“指導員”

初冬清晨，藏東高原霧氣彌漫。連綿的山巒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唯有山坳裡沙瑪前哨的迷彩屋頂，像一枚被歲月磨亮的鋼釘，牢牢嵌在這片土地上。

沐浴著晨曦，巡邏官兵整裝待發。出發前，他們要舉行一場特殊的儀式——為兩名戰士舉行入黨儀式，場地就設在哨所旁的“扎根樹”下。

“這棵樹是從石頭縫中冒出來的，樹齡51年。”哨長張岩向筆者講述起“扎根樹”的故事。

1974年，哨所官兵偶然發現哨所旁的一塊青灰色岩石上，裂了一條縫，裡面竟然奇跡般地鑽出來一棵小鬆樹。時任哨長袁方智撫摸著小樹苗，鄭重地對戰士們說：“樹能活的地方，人就能扎下根。”

從此這棵樹有了名字——“扎根樹”。寒來暑往，“扎根樹”一天天茁壯成長。如今，它的根在石縫裡盤虯臥龍，樹干枝葉繁茂。一簇簇翠綠的鬆針宛如一個個青春誓言，記錄著官兵們與樹一起向下扎根、向上生長的故事。

樹是人的影，人是樹的魂。“扎根樹”也成了連隊一茬茬官兵戍邊守防的見証者，每遇重大節日、重要事件，連隊都會組織官兵在“扎根樹”下舉行儀式。

新兵下連時，連隊組織新兵來到“扎根樹”下，為他們講述前輩們艱苦創業的故事：1951年，第一代守邊官兵進駐沙瑪，當時這裡不通電、不通水、沒有營房。官兵們在無重型機械、無固定生活給養的條件下，靠著雙手開荒山、蓋營房、壘高台、筑馬路……將條件艱苦的陣地打造成戰斗堡壘。

“扎根樹”下，一名名傾聽者又變成講述人。張岩還記得剛下連隊時，老班長文利祥為新兵講故事時的場景。“這是‘扎根樹’，多年來不管經歷多大風雨，都一直在這裡陪伴著我們。”從文利祥的講述中，張岩仿佛看到了從前不平凡的歲月。

“要不就不干，要干就干到最好。”也正是從那時起，張岩暗暗下定決心，要把自己的根扎進這裡的石縫。

新兵變成了老兵，“扎根樹”也變得更加粗壯。張岩帶出了一茬又一茬兵，很多都已成長為骨干，挑起了守衛邊防的重擔。

遇到官兵思想波動、訓練懈怠時，“扎根樹”也是無言的“指導員”。中士楊洲有段時間總是提不起精神，逢體能訓練常以“身體不適”推脫。張岩把他帶到“扎根樹”前，指著它問：“這樹在石縫裡生長，沒抱怨過土壤貧瘠，沒畏懼過狂風暴雨，你呢？”楊洲看著深深扎進岩石的樹根，想起自己在樹前立下的承諾，臉上陣陣發燙。

從那以后，楊洲像變了個人。訓練時主動站到隊伍前排，別人休息時，他還在射擊場練習，直到手臂發酸、體能服被汗水浸透。2023年，在昌都軍分區射擊比武中，他摘得桂冠，站在領獎台上時，他想起哨所旁的“扎根樹”——是這棵樹，讓他讀懂了“扎根”的意義。

入黨儀式結束，巡邏的哨聲響起，隨風搖曳的“扎根樹”目送著巡邏隊伍遠去。官兵們說，他們要和“扎根樹”一起，扎根祖國邊防線，守護好這片大好河山。

連隊官兵踏雪巡邏。張 彬攝

一面五星紅旗——

代代相傳的“精神火種”

冬天，米拉山口的風很大，吹在臉上像針扎般。巡邏時，二級上士楊林弟側身幫新兵緊了緊帽繩，目光掃過隊伍裡一張張年輕的臉——和他2015年初到這裡時一樣，眼裡既有興奮，也藏著對未知的忐忑。

“大家跟著我的腳印走，別踩發亮的冰面，下面有可能是暗河。”楊林弟叮囑大家后，率先踏上被積雪覆蓋的巡邏路。

隊伍緩緩移動，腳下的路在風雪中若隱若現。行至一處相對平緩的坡地，楊林弟示意大家休息。首次踏上這條巡邏路的楊旭濤，湊近楊林弟問道：“班長，出發前我看你去榮譽室拿了一面有些陳舊的國旗，那是干啥的呀？”

“這面國旗是復制的，它的原件是1951年留下的。”楊林弟直起腰，往手心呵了口熱氣，繼續講道，“1950年8月，米拉山口附近發生強烈地震，原來的山道全毀了。1951年8月下旬，時任團長高建興懷揣一面國旗，帶著隊伍出發，他們受領的任務是10月1日前到達察隅縣並升起國旗。”楊林弟指著遠處雲霧繚繞的山谷，“那時候沒路，他們就在崖壁上鑿洞，把鐵環嵌進去當抓手，用麻繩捆著身子往前挪。”

楊旭濤和同行的戰友聽得入了神，手裡的槍握得更緊了。班長鄧一平走過來，補充道：“高團長他們那會兒穿的是草鞋，懷裡揣的是凍硬的青稞餅﹔遇到湍急河流，沒有橋梁，戰士們就手挽手搭成‘人橋’，讓戰友踩著自己的肩膀過河。有位班長為了護住這面國旗，掉進冰窟窿，被救上來時，國旗還緊緊裹在懷裡……”

就這樣，團長高建興和官兵們憑著“人在旗在”的信念，歷經艱險，終於在1951年9月30日深夜抵達察隅縣沙瑪村。10月1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高建興展開這面帶著血痕與補丁的五星紅旗，在察隅河谷升起。

74年來，這面國旗承載的精神接力傳承，國旗背后的故事就像火種點燃了一代又一代官兵的心。74年來，“護旗守邊”的傳統也從未中斷：每次巡邏，班長都會帶上復制的國旗，進行宣誓。連隊“巡邏旗手”在退役前要把國旗與護旗故事傳給下一任旗手，完成“忠誠接力”。中士葉善洪任旗手5年，今年退役前，他給新旗手講了許多遍團長高建興和連隊官兵護旗的故事，直到對方能完整復述才放心交旗。

風雪漸小，隊伍繼續前行。前面是一段結冰的河面，冰下暗河的水流聲清晰可聞。“注意腳下，跟著我踩的地方走。”老兵才仁珠加喊道，他腰間系著兩根繩索，一頭連著前面的戰友，一頭拴著身后的新兵，“2023年，中士劉宸宇就在這兒滑了一跤，幸好大家反應快。”

楊旭濤想起出發前聽過的故事：那次巡邏，劉宸宇腳下一滑朝冰洞滑去，指導員范國福大喊一聲“趴下”，所有人立刻臥倒，用身體增大摩擦力，范國福趁機抓住繩索，把劉宸宇拉了回來。“只是聽著都覺得驚險。”楊旭濤小聲說。

午后，巡邏隊伍來到一處懸崖邊的羊腸小道，路窄得只能容一人通過，一側是絕壁，一側是深淵。楊林弟和才仁珠加主動站到外側，拉起防護繩。“當年高團長他們經過這樣的路，就是老兵站外面，用身體護著新兵。”楊林弟叮囑道，“腳踩穩，別看下面。”

經過10多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傍晚時分，隊伍終於抵達巡邏終點。“邊防有我在，請祖國和人民放心！”楊林弟小心翼翼地展開國旗，宣誓聲響徹山谷。

國旗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鮮艷。“前年，戰士王學元就是在這附近不慎墜崖。”范國福望著國旗，有些哽咽地說，“搶救他的時候，大家搭人梯，走了10多個小時才把他送到醫院。他醒來第一句話是，‘還要巡邏，還要升國旗’。”

歸途，楊旭濤看著身邊的戰友，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一代代官兵能在這艱苦的地方堅守。從團長高建興帶著隊伍踏破冰雪，到如今他們迎著風雪巡邏，變的是歲月，不變的是信念。

連隊官兵和村民圍坐聊天。米久江攝

“一家親”的情誼——

軍民共育的“團結花”

走進沙瑪村，在雪山映襯下，家家戶戶屋頂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成為整個村庄最亮眼的風景。

沙瑪村紅色教育基地展廳，一條泛黃的毛巾靜靜陳列在玻璃櫃中。那是上世紀60年代中央慰問團送來的，上面“不愧為偉大的人民，不愧為偉大的軍隊”16個紅色字跡，歷經歲月仍鮮亮如初。村民們說：“這條毛巾比啥都寶貴，這是我們和解放軍魚水深情的見証。”

在上世紀60年代的邊境作戰中，沙瑪村數百名村民組成支前隊伍，男人當向導、挑彈藥，女人烙糌粑、煮酥油茶，老人和孩子幫忙傳遞消息。仗打到哪裡，村民的支援就到哪裡。

硝煙散盡，軍民魚水情更濃。10多年前的一個春天，79歲的獨居老人阿嘎次姆突發疾病，家中稻田無人耕種，老人愁眉不展。時任連隊指導員何毅得知后，當即召集官兵：“為群眾解難是我們的責任，這田咱們幫著種！”班長張天德熟悉稻田農活，他主動請纓，第二天清晨便帶領戰士們扛著秧苗、提著水桶趕往阿嘎次姆家。

露水打濕迷彩褲，戰士們全然不顧，張天德手把手教年輕戰友分秧插秧。阿嘎次姆撐著拐杖坐在田埂上，看著忙碌的身影淚光閃爍，不時遞上酥油茶。

從此，農忙時節官兵上門幫扶成了常態。村裡無勞動力的老人、殘疾人家庭求助，官兵們從不推辭。除此以外，連隊每個班還與沙瑪村一戶村民結對，設立“軍民一家親台賬”，詳細記錄每一次幫扶情況，成為“團結標兵班”評比的重要依據。幫扶用心、村民認可，是官兵的自覺追求。

這些年，沙瑪村的青年們也用自己的方式傳承“一家親”——一批批年輕人穿上軍裝，加入守邊隊伍。尼瑪多吉，退役后成為民警，每天守在邊境卡點。他說：“當兵時守邊關，現在當警察守家鄉，都是守著‘家’。”

今年春天，戰士覃炳強在戰術訓練中不小心拉傷韌帶，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曾受他幫助過的村民益西旺堆聽說后，當天就殺了自家養的土豬，挑了最好的肉，又裝了一籃剛下的雞蛋，揣著自家炒的青稞粉送到了連隊。

“屯兵與安民並舉，固邊與興邊並重”，這是寫在沙瑪村黨群服務中心外牆上的標語，也是沙瑪軍民同心共建的真實寫照。

在沙瑪村，軍民聯合巡邊是堅持多年的老傳統。熟悉山路的村民擔任巡邏向導，全程護送官兵安全抵達巡邏點﹔村裡老人講述邊境地形與守邊故事﹔年輕人協助排查可疑人員車輛﹔遇到暴雨、暴雪等惡劣天氣，村民第一時間報信提醒……幾十年來，沙瑪村群眾與邊防官兵在邊境線上一同筑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鋼鐵長城”，也早已把“一家親”的情誼種進心裡、融入生活，共同澆灌出永不凋零的“團結花”。

戰士劉欽躍試飛無人機。陳長宏攝

新兵翻看連史簿。孫 雪攝

連隊官兵幫助村民收割稻谷。高兆軍攝

（李樹森 馮紹發 中國國防報特約通訊員 陳長宏 版式設計：王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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