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配角

　　2014年，小鲁到北京参加党代会，绕道基地机关来看我。我们说着话，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都跟他打招呼。“鲁连长去年比武拿了3个第一吧，厉害！”

　　小鲁自如地和大家交流，神采奕奕，自信满满。生活总不会让努力的人失望，鲁连长是自己人生光彩亮丽的男主角。

　　2006年，我在新兵连当排长，小鲁黑，瘦，内向。我逐个找新兵谈心，轮到小鲁，他低垂着脑袋，小心拘谨。我问，你叫什么？他竟满头大汗，语无伦次。我说，慢慢说。他更加不知所措。

　　我说要处分他们班长，小鲁才不再每天凌晨5点起床，扫完整个院子。可他又钻进厕所，用一个旧牙刷从地板搓到便池，仔细认真，不留死角。每次我吹起床哨前去厕所，不见小鲁，只见通明洁净的白色瓷砖。

　　小鲁3岁父母离异，跟着舅舅生活。舅母刻薄，小鲁也无处去，年复一年忍气吞声。他拼命学习，考上大学却没能去，就来当兵。

　　营长说谁新训表现不好就要被退回去。小鲁很紧张，拼命干活。我宽慰他，只要遵守纪律，跟上训练，你就不会被退回去的。

　　他点点头，仍极尽努力，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和满脑门子的汗。

　　2007年，基地里组织军事训练大比武。我在团里政治处当干事，拿着警卫营上报的名单找到小鲁，问他，怎么没有你？小鲁赤红着脸，含糊不清。最后说，张小北体能更好。

　　全团都知道，小鲁第一，张小北第二。可不知怎么，报的是张小北。

　　小鲁一直追着我说，排长算了吧，下次再参加一样。他觉得没法跟张小北比，默认了自己是配角，不敢去争取放在面前的机会。为自己的事都未曾那样头脑发热，我理直气壮去找团政委，争得张小北下，小鲁上。

　　小鲁就跟疯了一样刻苦训练。他说，排长，我不能给你丢人。小鲁说到做到。第一名，破纪录，二等功。他从未那样荣耀过。

　　2009年，我到基地机关。给小鲁打电话问，军校苗子班报名没有？

　　小鲁吞吐：去年都没考上，今年可能也不行。又说，营里挺忙的，走不开。还说，他刚当班长，不想浪费机会。我知道小鲁所说的机会是干好班长，争取顺利晋升中士、上士，乃至军士长，他想在部队干一辈子。

　　小鲁当然想上军校，可考过一回差之毫厘，又听别人说要走关系托后门，越觉得离自己遥远。就像任何一部电视剧里，最令人羡慕的好事自然属于男主角，小鲁自我定位为配角，能干上军士长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费尽口舌，才换来他一句：那我试试吧。放榜那天，小鲁欣喜若狂。给我打电话说，排长，我真考上了。

　　小鲁在军校表现很棒。当了班长、区队长、副队长，被评为优秀学员，大二暑假还在老家救一个落水孩子立三等功。风生水起，成了名人。

　　那天在楼道碰见他去干部处报到，我很惊讶：你没有留校？

　　小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么多人，名额又少，哪能轮到我。

　　小鲁主动请缨，去了山高林密的警卫连当排长。几个月后，我随工作组到了那个连队，被安排在独立驻防的小鲁排观摩，他一会儿讲解禁区警卫几横几纵，一会儿带着他的十几个人排兵布阵，有模有样，有板有眼。

　　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站在我面前时的小心拘谨，语无伦次。心中感慨，小鲁用勤勉努力改变着自己。他不再是配角，而是自己人生的主角了。

　　2013年，我接到采访任务，对象竟然是小鲁。

　　小鲁和我面对面坐着，阳光打在脸上，金黄，疲倦。他说，排长，真没啥讲的。我说，我是奉命而来，你得让我完成任务。小鲁嘿嘿笑着，开始娓娓讲述他在山里的生活，一件件事，一个个人，听得我动情落泪。

　　两年没出过山，没谈过恋爱，骨折3次，轻伤无数，一本《禁区地形要志》，一套禁区防卫的制度、规定、要点，700多天安全无事故。一个个关键词串在一起就是立体的小鲁。他总那样尽力，丝毫不轻饶自己。

　　稿件见报，小鲁一下子成了大忙人。

　　获奖，作报告，参加座谈会，晋升连长，选上第二炮兵党代表。小鲁给我打电话：排长，没想到你的一支笔这么厉害。

　　我说：不是我厉害，是你厉害，你已经是星光闪耀的主角了。

(来源: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