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远征军将士遗骸回家

2015年05月29日09:00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原标题:接远征军将士遗骸回家

图为一名工作者在一处沦为垃圾填埋池的缅甸远征军墓地搜寻英烈的遗骸。

遗骸上码放的子弹。

收集到的缅甸远征军遗骸被编码封存在箱盒内。

  (图片由“中国远征军缅甸阵亡将士遗骸寻找与归葬项目”工作组提供)

  ■刘雅馨

  我们在一个小便间旁厚厚的垃圾填埋池下找到了士兵遗骸。

  上方被垃圾覆盖着,没有棺木,只在遗骸四周用钉子标记出遗骸的长宽高,仅余咫尺,让他的尸骨得以保存。

  虽然这些天我们在垃圾填埋池收殓了数十具遗骸,可每次看着眼前的画面都会忍不住想哭。

  我一点点将遗骸上方的泥土清理开,将夹杂在泥土里的塑料袋和垃圾愤怒地扔到一边。因为环境潮湿、遗骸保存很差,几乎和泥土融为一体,虽然骨头能看出形状、但非常软、一碰就塌。空气中弥漫着小便间散发的异味,额头上的汗珠成排的滚落,顾不上擦,有的滑入眼睛,不疼,但夹着眼泪继续滚落下去,滴到坑里……

  这些遗骸就是上个世纪在缅甸抗击日本的中国远征军阵亡将士留下的,当初他们响应“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号召入伍对日作战。

  4月10日,“中国远征军缅甸阵亡将士遗骸寻找与归葬项目”在缅甸密支那中国远征军新一军墓地遗址正式启动,一期项目周期为2015年4月至12月。

  我不知道是该庆幸当初安葬他们的战友把坑挖得足够深、还是该庆幸垃圾填埋池挖得不够深,从截面就可以看到,只差那么一点点当年他就会尸骨无存……

  我只知道自己很痛心,我们的英烈、为国家付出年轻生命的战士就在垃圾池下填埋。

  70年了,他们何曾安眠?

  一度被遗忘的远征军

  缅甸战场时间跨度从1942年1月至1945年3月,参战双方总阵亡人数约30万人,这是二战最残酷也是最血腥的丛林战。

  根据史料,中国远征军在缅甸阵亡约为10万人。第一次入缅作战,由于作战失利,牺牲的6万人中,约5万人在撤退途中因自然条件恶劣非战斗死亡,许多将士被草草掩埋,并未修建墓地。

  第二次入缅战役,远征军一路进攻,沿着史迪威公路在缅甸至少修建了15个墓地。

  随着内战爆发、国民党败退台湾,远在缅甸的中国远征军公墓成为无主之地。

  在一些历史照片上,还能看到当地华侨组织学生祭扫墓地。但在上世纪50年代,留在缅甸的国民党孤军,曾与缅甸政府作战……包括后来一系列政治、历史的纠葛导致一些缅甸人将怨气撒到远征军墓地上,公墓几乎全部被捣毁。由于年久失修和人为破坏,大多数中国远征军墓地都遭到破坏。此后的数十年间,这一段历史由于政治、历史的隔阂,长期不为人知。

  如今70年过去,原先的远征军墓地有的被改建成居民区、学校、厕所、垃圾填埋池,有的无人管理早已杂草丛生。

  DNA鉴定估计也无能为力

  只有走进遗骸埋葬现场,才知道了什么是唏嘘感叹。

  现场还安葬有被火化后用帆布包裹的骨灰,骨灰中有很多没有完全火化的遗骸,我们将大块的残骸都拾了起来,剩下的骨灰也都一同装入密封袋中。

  在骨灰里我们找到了牙齿,我当时很庆幸“找到牙齿就可以送去做DNA鉴定了”,可考古专家和DNA鉴定专家的话却把我打入冰谷,“在高温下,DNA会被严重破坏,几乎不可能提取出来”。

  也就是说我们为这几位士兵找到亲属的可能几乎为零,我们不会知道他们是谁、家在哪、他们牺牲时多大,他们只会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无名英烈”。

  现场也有用担架安葬的士兵,他们排成一排、有的上面有建筑物、我们无法收殓,而可寻找到的,我仔细清理过,有的只剩一条腿……

  葬坑的分布都是有规律的,比如1号现场全是尸体完全腐化后移葬的,遗骸码放整齐,头骨或是安置在肢骨上方,或是在遗骸东面或者西面,随葬品非常少。

  2、3、4号现场大部分为尸体未完全腐化时移葬的,能看到他们还穿着鞋子,同时还会出现一些未发射的子弹、手雷之类的物品,这里还会有用铁箱安置的遗骸及火化后安置的遗骸。

  5、6号现场有移葬也有原葬,比如用担架直接下葬的遗骸就出现在这里。

  无处祭拜的荒地

  我们在2号现场发现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铁箱,葬坑挖得很深,将近2米。箱子整齐排列,箱内安放着遗骸,之前我们一直猜测这可能是关系较好的战友帮忙收殓后安放的。

  但当我们在1号现场找到了一个铁箱,居住在上面的老婆婆突然说:“很多年前曾有一个人来家里,说这里用铁箱安葬着他的长官,他想祭拜一下,但他已经看不出具体位置了,只知道大致就是这个位置。”

  在1号现场,我们只找到这一个铁箱,这个铁箱内安葬的就是那名士兵的长官?2号现场发现的那些铁箱也是官阶较高的士兵?

  根据已查找到的文档记录,密支那战役中新30师共阵亡1044人,其中士兵1020人,长官24人。他是谁?他是如何牺牲的?随着时间流逝、老兵凋零,我们想寻找的答案也越来越远。

  在墓地发掘现场我们找到一个圆柱形金属物品,新崭崭的,一点没有生锈的痕迹、底部印有“CONTINE TALE COTY SATURNE”的字样,有朋友猜测是弹壳或信号弹,但有朋友从网上找到两张法国名牌化妆品COTY口红铜套的照片,和我们发现的这个非常类似。

  如果是,那这是个女兵?或者这是他送给妻子的礼物?在那个年代法国COTY口红可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或买得到的,他的家世肯定不一般。

  而在另一个葬坑,我们找到一支16K派克金笔,这也许是父亲送他的礼物,也许他曾用它写过温情的家书、火辣的情诗,最后,它也陪着主人在这里长眠了70余年。

  我们还在葬坑里找到一块日本人的铭牌和一枚子弹头,金属的牌子上刻着“菊 八九O五 四四六番 六六”,他应该是位英勇的士兵,这块铭牌可能是他曾经的战利品,可他最终却也牺牲在了异域的土地。

  回家的期盼

  在抗战、内战以及随后的多次边境战争期间,很多老兵与亲人失散,旅居缅甸、泰国、越南等国以及台湾或内地其他省份,老兵年岁已高,思乡心切,但因经济、身体状况,或与亲人失去联系,最终都无法回乡与亲人团聚。

  1945年,湖南籍新三十八师荣誉士兵刘龙“因伤残废不能再服兵役业准其退伍看守密支那本师阵亡将士公墓”,那一年刘龙29岁,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一直按照长官的吩咐守护着牺牲的战友,可直到他去世,同战友们一样长眠异域,也终是没能等来接他们回家的长官。他有多想回家,多想带着这些兄弟回到那片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保卫的土地,那里有他们的家人,有他们的父母妻儿,可从生等到死,连他自己也逃脱不了埋骨异域的命运。

  刘龙过世后,他的夫人曾致信台湾军方申领抚恤金,可根据《军人抚恤条例》,民国84年8月10日在缅甸病故的刘龙“因其已非属现役期间亡故人员之身份,无法办理军人抚恤事宜”。而他的子女,现在在缅甸生活得十分贫困。

  华侨杨玲玲的父亲杨剑达也是一位流落在缅甸的远征军老兵,在她的记忆中,从小父亲就跟家里的孩子念叨“有的士兵死了就安葬在当地了,他们的长官跟他们说过要带他们回中国的”。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并不理解父亲,她不爱听父亲说那些战场上的事,甚至跟父亲说“家里有你一个当兵的就够了,别再影响我们下一代了”。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和父亲交流的深入,她开始慢慢理解父亲,开始主动学中文以便能查找和阅读书籍中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录。

  而父亲临终前一再嘱托“他们的长官跟他们说过要带他们回中国的,如果有人来做这个事,你一定要尽力去帮他们”,她应下了,这也成了她为此事奔波付出的原因和动力。

  华侨邓光彪的父亲也是一位流落在缅甸的远征军老兵,老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他们太可怜了,在这里都没人管,太可怜了”。

  在遗骸搜寻现场,曾有一位年纪六十多岁的缅甸女老师来跟我聊天,她蹲在葬坑边问:

  “你们收集这些遗骸干吗?”

  “他们都是中国人,我们要带他们回中国。”我说。

  “我留意你们好几天了,你们现在找到的这些骨头都糟了吧?好像好多都不完整了,当年我们修建学校的时候发现好多骨头,有头骨、腿骨、手臂的骨头,手指头和脚趾头都还能看见,没人管,你们中国人一个人都没有来,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葬在这里。”

  她指着旁边的教室,一边比划一边惋惜地说:“这个教室下面还有好多呢,真可怜……”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当年,他们在修建学校的时候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中国曾有这样一支英勇的队伍出征异域,更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同胞长眠在异域的土地上。

  早在1995年1月,流落在密支那的李锡全、杨子臣、杨建达等老兵就曾联合漂泊在缅甸的远征军老兵联名向缅甸国家秩序建设委员会提出申请,重建远征军烈士墓。在信中,李锡全老人这样写着:

  “吾辈亲历战斗,幸而生存者亦垂垂老矣,实不忍令维护国际正义保卫人类和平之神圣史绩就此湮没,浴血奋战壮烈捐躯之忠魂无所归依。”

  此后20年间,信件递上去后杳无音讯。这些联名写申请的老兵陆续离世,重修远征军烈士墓的夙愿,依然未能实现。

  远比重建远征军墓地更让人无奈的是,至今缅甸仍有太多远征军将士墓地倾颓、无人问津。

  需要全社会的行动

  2011年初,媒体人孙春龙作为专家组成员赴缅甸考察远征军墓地,面对杂草丛生、被改建得面目全非、如不经过当地华侨指点根本看不出痕迹的墓地,他想跪,却连个跪拜的地方都找不到。

  2011年6月,孙春龙正式辞去《瞭望东方周刊》总编辑助理一职,成立深圳市龙越慈善基金会,动员民间力量,全心投入到关爱抗战老兵的活动中。从2011年第一次赴缅甸中国远征军墓地考察算起,“中国远征军缅甸阵亡将士遗骸寻找与归葬项目”筹备了近五年。

  2015年4月深圳市龙越慈善基金会正式邀请到阿拉善SEE会员薛健先生担任项目总负责人,筹建项目组,除招聘项目专职工作人员外,薛健先生先后邀请到历史专家杨天石、企业家任志强、钱晓华、考古专家陈靓、远征军200师师长戴安澜之子戴复东、律师高明月等相关人士担任项目顾问。

  4月18日,3具遗骸DNA样本呈送至深圳“承启生物”开始进行实验筛选方案,这家公司将免费为所有收殓的遗骸进行DNA鉴定,但提取难度比较大,DNA大部分都糖化了,至今还没有结果,“承启生物”正在联系法医等专业人员,期待能有新的进展。

  截至5月26日,项目工作组共收殓遗骸267具,这些遗骸暂时安顿在密支那华人墓地,待国内墓地修建好后便接他们回国内妥善安葬。

  截至4月30日,深圳市龙越慈善基金会总计收到13194人次捐赠,总额1217914.65元。

  同时,项目组目前正在国内寻找可以安葬远征军遗骸的墓地,制作统一灵柩,以待来日将这些英烈亡魂有尊严地接回国内妥善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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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链接他国如何处理战士遗骸

  当年和中国远征军并肩战斗的英军在缅甸共有三处墓地。其中缅甸仰光的Taukkyan公墓是战后由英国人修建的公墓,共有6347座墓穴。每一个墓碑上,都写着阵亡者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有一些无法确认姓名的阵亡者,墓碑上则写着:KNOWN UNTO GOD(他的一切上帝知道)。

  美军曾为在缅甸阵亡的将士修建了墓地,二战结束后,美军把大部分阵亡将士的遗骸接回美国安葬。2010年7月15日,在缅甸密支那找到的驼峰航线失事飞行员遗骸被运回美国阿灵顿国家公墓安葬。

  日本于1975年、1976年两次派出“收骨团”,共搜集遗骨23306具。对于找到的遗骸,他们通过DNA检测找到阵亡者家属,并最终安放到东京千鸟渊战争阵亡者公墓。日本还在缅甸多个地方修建了日本阵亡军人墓地和大大小小的慰灵塔、纪念碑。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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