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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會忘記

——戰略防御階段正面戰場四次會戰

2025年06月26日14:50 | 來源:解放軍報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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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8月23日,一個名叫荻島靜夫的日本青年,被緊急征召入伍。他從神戶登船抵達上海,加入到侵華日軍第101師團步兵第101聯隊,崗位是“火葬兵”。

這一天,是淞滬會戰第11天。農歷七月十八。

荻島靜夫遺留的日記記載,僅他一人便焚化了1000多具日軍尸體,“看到身邊所發生的一切,心中油然而生的隻有等死的悲傷”。

淞滬抗戰紀念館,坐落在上海寶山。

初夏時節,當我置身於淞滬會戰的主戰場,仿佛還能聽到88年前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那是血肉之軀與鋼鐵巨獸之間的較量。日軍投入了10個師團近30萬兵力和包括4艘航母在內的30艘戰艦、500余架作戰飛機以及300多輛坦克。中國軍隊整營、整團地倒在日本陸海空軍的炮火與炸彈之下。上海海關大樓的鐘聲每響過一次,就有超過1000名中國軍人血洒淞滬戰場。

最初指揮會戰的中國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馮玉祥驚呼:“這個戰場就像大熔爐一般,填進去就熔化了。”

熔化的是生命,冶煉的是精神。家國情懷,民族大義,在那一刻被深深地喚醒了。

濱江臨海的寶山,上海的水路門戶。第18軍第98師第583團3營以600人抗擊日軍2500人。

1938年9月5日下午,第98師師部收到營長姚子青發出的第7封電報:“敵艦30余艘排列城東門江面,飛機10余架轟炸各城門,戰車向我城門沖擊,職決遵命死守,誓與寶山共存亡……”

這天傍晚,血色黃昏下的寶山城內幾乎已經沒有一棟完整的建筑。日軍施放硫磺彈,企圖逼迫守軍投降。姚子青帶領渾身戰傷的戰友,用最后一顆子彈殺身成仁……守城7日,3營隻有出城送信的士兵魏建臣1人生還。

第98師參戰18天,傷亡4960人,佔全師總兵力的62%。

第18軍,中國軍隊裝備較好的部隊之一。相比於18軍,更多的中國軍隊只能用幾乎原始的武器與裝備精良的日軍以死相拼。

大場鎮,滬太公路通往上海的防御要地。扼守大場鎮的第43軍第26師沒有1門大炮,每個連隊隻有1挺輕機槍。許多士兵的步槍,要用麻繩拴著扳機柄以防掉落,對付日軍坦克的唯一武器,隻有手中的手榴彈……最終,全師4000多人拼到不足600人。

1位軍長,4位師長、副師長殉國﹔28位團長、44位營長陣亡……歷時91天的淞滬會戰,中國軍隊以傷亡25萬人的沉重代價,斃傷日軍4萬余人。

全面侵華之初,日軍曾經叫囂“3月內滅亡中國”,國際社會也對中國抗戰持悲觀態度。然而,令整個世界都沒有想到的是,僅僅在上海,中國軍隊就堅守了3個月。

美國海軍陸戰隊軍官卡爾遜作為總統特使來到上海。他所看到的是,無論中央軍還是地方軍,不管來自何方,都抱以死守土之職責。

卡爾遜在給羅斯福總統的信中說:“我簡直難以相信,中國人民在這樣危急的時刻是那樣齊心協力。就我在中國將近十年的觀察,我從未見過中國人像今天這樣團結,為共同的事業奮斗。”

淞滬戰場酣戰之際,距離上海1300多公裡的山西忻口,另一場大會戰也到了白熱化階段。日本早就盯上了三晉大地的戰略資源。太原北部屏障忻口,中國軍隊舍命抗擊潮水般涌來的日軍主力。

1937年11月1日,西方媒體刊發了一張意味深長的照片:第二戰區前敵總指揮衛立煌和八路軍總指揮朱德,並肩站在同一條戰壕。

中華民族生死存亡關頭,國共兩黨拋棄恩怨再次走到一起。

忻口會戰,國共兩黨軍隊與日軍鏖戰23天,殲敵2萬人。英國記者貝特蘭現場報道:“忻口戰役是華北抗戰高潮的標志,是標志抗戰前途的一個很有意義的吉兆。”

舉國同仇,軍民共命。知名民主人士晏陽初在《大公報》撰文說,我們從亡國滅種的危機中,開始覺悟了中華民族的整個性和不可分性。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存則同存,亡則同亡。“這是民族自覺史的開端,是真正的新中國國家的序幕。”

從盧溝橋奮起反擊,到淞滬、忻口浴血抵抗,在生存與死亡的抉擇面前,曾經一盤散沙的中華民族毅然選擇眾志成城、殊死搏斗,實現了鳳凰涅槃式的再生。

日本侵略者也意識到了中華民族的覺醒與團結。1937年12月13日,佔領南京的日軍開始進行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六朝古都的每一條主要街道,都變成了血河。

瘋狂的殺戮,沒有摧毀中華民族的意志。國恨家仇怒火燃燒在中國人的心頭,迎接侵略者的,是更加頑強的反擊。

山東棗庄台兒庄,重修后的火車站鐘樓指針,定格在12時20分。這是日軍轟炸這座津浦線小站的時間,也是台兒庄保衛戰打響的時間:1938年3月16日12時20分。

南京陷落,武漢成為戰時中國的中心。日軍預謀南北夾擊打通津浦線,進而合兵進攻武漢。戰略要地徐州首當其沖,日軍第5、第10兩個精銳師團兵分兩路扑來,准備在台兒庄會師后南下。

台兒庄,成為風暴中心。朱德電令八路軍3個主力師:為策應第五戰區作戰,除在晉積極作戰外,派出得力支隊從南北兩個方向攻擊日軍。

從濟南一路向南狂飆的日軍,為裝備了70余台坦克、100多門重炮的第10師團,師團長磯谷廉介曾擔任過駐華武官。但這個所謂的“中國通”未曾料到,在運河邊上的這座小城,他將會遭遇“滑鐵盧”。

戰幕,首先在台兒庄以北約80公裡的滕縣拉開。與台兒庄一樣,滕縣同樣是運河邊上的小城。30多架飛機呼嘯著掩護,日軍第10師團瀨谷支隊步兵、騎兵7000余人向滕縣發起進攻。

滕縣城內,鮮血浸透。最后時刻,第41軍第122師師長王銘章率領殘缺不全的警衛連發起沖鋒,一個排的戰士全部陣亡。就在即將被日軍包圍的時候,腹部重傷的王銘章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喊出“城存與存,城亡與亡”,壯烈殉國。城內的300名傷員集體引爆手榴彈……

毛澤東同志為王銘章題詞致哀:“奮戰守孤城,視死如歸,是革命軍人本色﹔決心殲強敵,以身殉國,為中華民族爭光。”

台兒庄以東,臨沂阻擊戰戰場,中國軍隊給了日本第5師團沉重一擊。張自忠指揮第59軍夜渡沂水,直插敵陣,斃傷日軍2000余人,死死拖住了這支號稱“鋼軍”的日軍。

此時的台兒庄古城,已然成人間修羅場。日軍憑借空中優勢和炮火優勢攻入城內。第31師師長池峰城下令:炸毀運河浮橋,切斷退路,背水一戰。

今天的台兒庄古城,還保留著一面彈痕累累的牆壁。每一個彈坑,仿佛都在訴說那場血戰的慘烈——

陣地一次次奪回,又一次次失去。當池峰城又一次組織敢死隊,許諾賞每人30塊大洋時,滿身是血的敢死隊員高呼:“要錢干什麼?我們打仗是為了不讓子孫后代作日本人的奴隸,是要爭取民族的生存!”

無牆不飲彈,無土不沃血。台兒庄之戰,殲敵1.1萬余人,繳獲大炮70余門、坦克40余台、裝甲車70余輛。戰后的台兒庄,街上的手榴彈木柄碎片3寸多厚,日軍的鋼盔在運河河道中堆積成丘……

1938年5月23日,一個身上挂滿手榴彈的中國士兵的照片,出現在美國《生活》雜志上。這是著名戰地記者羅伯特·卡帕拍攝於台兒庄的照片。配文寫道:“歷史上作為轉折點的小城的名字有很多——滑鐵盧、葛底斯堡、凡爾登,今天又增加了一個新的名字:台兒庄。”

周恩來同志評價:“台兒庄戰役雖然在一個地方,它的意義卻在影響戰斗全局,影響敵人,影響全國,影響世界。”

“武漢會戰震宇寰,百萬雄師戰猶酣。長江兩岸同抗擊,中部四省共圍殲。”武漢會戰,抗日戰爭戰略防御階段規模最大、時間最長的一次戰役,戰場遍及安徽、河南、江西、湖北4省——持續4個月零16天的交戰,雙方投入兵力超過120萬。中國軍隊斃傷日軍10余萬,粉碎了日軍速戰速決的企圖。

同一時間,一場載入史冊的大轉移也在緊張進行之中。這,就是“宜昌大撤退”。

武漢以西300公裡處的宜昌碼頭,堆積了大量從上海、南京等地轉移來的戰略物資和戰備器材。那幾乎是中國兵器工業、機械工業和重工業的命脈。

“長江枯水期就要來臨,一定要保証40天內把宜昌的物資和人員運完!”1938年10月23日晚,聲音沙啞的民生公司創始人盧作孚作出庄重承諾。

空中是黑壓壓的日軍戰機,前方是險象叢生的三峽航道。20多艘輪船、850多隻木船,在峽江穿梭不停……敵機夜間來襲,碼頭驟然滅燈﹔敵機一過,港口又是“嗨喲嗨喲”的裝卸號子聲。

這是彎成弓狀的纖夫脊梁拉出的戰時中國“生命航道”。40天,3萬多人和10萬多噸重要物資,從宜昌搶運入川——民生公司85艘船舶被炸沉炸爛,117名員工犧牲、76名員工負傷。

1938年10月25日,武漢會戰結束,“九省通衢”的華中重鎮陷落。

11天后,一場決定抗日戰爭走向的會議悄然落幕——9月29日至11月6日,中國共產黨六屆六中全會在延安橋兒溝召開,為奪取抗戰勝利勾畫了路線圖:堅持長期作戰的全面抗戰路線﹔堅持游擊戰爭的戰略方針﹔堅持獨立自主的基本策略。

還在兩年前——1936年7月16日,毛澤東接受美國記者斯諾採訪時,就鮮明判斷:中國的抗日戰爭將是一場持久戰。

窯洞裡的預言,成為高懸在民族命運夜空的北斗。

1939年初,26歲的光未然從山西前線渡過黃河。怒吼的浪濤聲和船工的號子聲交織在一起,令這位青年詩人熱血奔涌。

僅用5天時間,光未然就創作出組詩《黃河大合唱》。作曲家冼星海連夜完成配曲。這部作品第一次演出就震動延安,毛澤東連說:“好!好!好!”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咆哮的又何止是黃河?

長城內外,每一條江河都在發出中華民族的怒吼﹔大江南北,每一方戰場都挺起大山一樣不彎的脊梁——整個中國匯成了不屈的長城。

1939年7月7日,隨校遷至昆明的清華大學教授朱自清,以“這一天”為題,寫下這樣一段文字——

“從兩年前這一天起,我們驚奇我們也能和東亞的強敵抗戰,我們也能迅速地現代化,迎頭趕上去,世界也刮目相看。東亞病夫居然奮起了,睡獅果然醒了。”

睡獅醒來。中華民族獨立與解放的號角,高高奏響了。

(責編:黃子娟、唐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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