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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黃土嶺:小埡口蘊藏大韜略

2025年06月26日14:53 | 來源:解放軍報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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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可知黃土嶺——

隨手點開手機上的電子地圖搜索,“黃土嶺”這一地名遍布華夏大地,有30余個之多,是山河之間的尋常鄉野地。

誰不知黃土嶺——

1939年11月22日,日本東京出版的《朝日新聞》以通欄標題報道,日軍中將阿部規秀在這裡命喪八路軍之手。人民軍隊精妙的戰略戰術和這個太行北部群山中的小小埡口,從此名垂青史。

位於河北省淶源縣的黃土嶺,一座“垂青亭”矗立崖上,亭內石碑上“雁宿崖黃土嶺戰役勝利紀念碑”青色大字,庄嚴肅穆。

站在山頂,抬眼東望。黃土嶺村口,依山勢而書的一行大字映入眼帘:“正義必勝!和平必勝!人民必勝!”

勝利的號角穿越時空。共產黨人探索並實施的一系列極富創造力、戰斗力的戰略戰術,在民族存亡的危急時刻迸發出排山倒海的偉力。

86年前的幾聲炮響,讓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走進世界的視野。“名將之花凋謝在太行山上”,也讓世界意識到:在東方,有這樣一個年輕的政黨領導著一支年輕的軍隊,正在創造著戰爭史上從未有過的奇觀。

仲夏,記者向太行而行,踏訪雁宿崖黃土嶺戰斗發生地,感悟先輩留下的克敵制勝的“勝利密碼”。

在敵人的規則之外開辟戰場,讓“圍堵”成為徒勞

自淶源縣城出發,向南驅車30多裡,便抵達了白石口長城段。斑駁的城樓上,“雲谷重關”4個大字已模糊難辨。

86年前的一個清晨,八路軍晉察冀軍區一分區司令員楊成武立馬於此,偵察地形,為伏擊日軍做最后的准備。

記者沿著長城殘基拾級而上,站在遺址制高點眺望雁宿崖、黃土嶺方向,隻見一條高速公路沿著山谷蜿蜒伸展,遠端消失在一片蒼翠中。

“多好的伏兵藏弩之地呀!”同行的淶源縣委黨史研究室工作人員姚金山感嘆道,“阿部規秀正是由此鑽進了八路軍布設的‘口袋陣’……”

姚金山說,據一些抗戰老兵回憶,阿部規秀的指揮水平在山地戰中確實有一套,只是他遇上了楊成武,還有他不了解的八路軍……

這是“名將”與“名將”的較量——

阿部規秀,曾赴德留學,專注於山地作戰研究,后在侵華戰場屢屢得手,被日本軍界視為擅長運用新戰術的“俊才”和“山地戰專家”。

楊成武,17歲當上紅軍團政委,長征中,率團血戰湘江、突破烏江、四渡赤水、飛奪瀘定橋、搶佔臘子口,屢建奇功。年紀輕輕,卻是身經百戰!

1939年11月4日,25歲的楊成武與53歲的阿部規秀,狹路相逢於太行山間。

“誰才是真正的山地戰專家?”姚金山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本史料,手指著其中一張戰役示意圖說。

當時,擔心手下部隊陷入八路軍的埋伏圈,阿部規秀下令日軍拉成“長蛇陣”,每隔半小時出發一個中隊,交替進行掩護。

“你看,阿部規秀為復雜的山地作戰已經做好了准備,但楊成武更高明,像是在人心的‘山地間’設伏……”姚金山說。

量敵用兵,楊成武要求部隊以“時堵時撤、若即若離、激怒日軍”的方式,打打停停,步步誘敵。求戰不能,追趕又不及,惱羞成怒的日軍最終被“調遣”進了黃土嶺……

短短6天之間,雁宿崖之戰、黃土嶺之戰,兩戰兩捷並非偶然。正如一位軍事專家所言:“打仗要會‘搓繩子’——雁宿崖搓出線頭,黃土嶺擰成絞索!”

這一仗,不僅創中國抗戰擊斃日軍高級將領之先例,還斃傷敵1500余名,繳獲大量軍用物資。消息傳到東京,日本朝野震動,各報刊電台紛紛刊載阿部規秀的死訊,泣訴“自皇軍成立以來,中將級戰死,是沒有先例的”。

“侵華初期,日軍接連取勝,不可一世。這一仗,沉重打擊了日軍囂張氣焰,極大地鼓舞了全國軍民的抗戰斗志。”姚金山說,這一仗,也讓日軍重新認識了一支靈活善戰的軍隊。

一路尋訪,姚金山和記者談起史料中的兩則軼事——

戰斗結束后,楊成武曾收到駐張家口日軍警備司令的一封信,信中寫道:閣下之部隊武運亨通,常勝不敗,鄙人極為敬佩……請通知在黃土嶺、雁宿崖被麾下部隊生俘的皇軍數目、軍職、姓名及他們的生活近況……

阿部規秀斃命后,他的一位在日軍中擔任高級職務的親屬說,八路軍真正是兵聖孫子的后代,不消滅楊成武死不瞑目。楊成武聞聽此言,報之一笑。

以弱勝強,必須有勝敵一籌的戰略戰術。抗戰開始時,我軍堅持“基本的是游擊戰,但不放鬆有利條件下的運動戰”的戰略方針,在復雜艱苦的敵后戰場上神出鬼沒,“游”則敵不知我所往,“擊”則敵不知我突來,充分發揚我軍的作戰特長,屢屢創造出以劣勝優的戰爭奇跡。

經過研究,姚金山認為:黃土嶺戰斗的“開局”打得好,黃土嶺戰斗的“收官”一樣值得稱道——

阿部規秀被擊斃后,被圍日軍失去戰地最高指揮官,極其恐慌,被迫收縮兵力固守。當夜,日軍殘部連續突圍10余次,均被擊退。

快要“吃掉”敵人之時,增援的日軍逼近黃土嶺,八路軍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考慮到情況已變,不再戀戰,指揮部隊立即脫離戰場,躍至外圍作戰,恢復游擊。到11月底,敵人的“掃蕩”部隊損失漸大,疲憊不堪,又“捕捉”不到我軍主力,不得不全線撤退。

不硬拼、不戀戰,靈活機動,創造戰機。姚金山感嘆:“這就是八路軍的高明之處,能夠在敵人的規則之外開辟戰場,讓‘圍堵’成為徒勞。”

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關鍵是要爭取主動

車出阜平西收費站,再往西走,一座依山而建的小院,就是八路軍晉察冀軍區司令部舊址。

走進寧靜的小院,斑駁的土牆、褪色的木窗、辦公桌上擺放的煤油燈,無聲訴說著烽火往事。

1939年那個暴風驟雨來臨前的秋夜,正是在這座院落裡,得知阿部規秀派村憲吉大佐率日軍分3路進行“掃蕩”的情報,楊成武推開了聶榮臻的房門,興奮地說:“司令員,我們打個伏擊戰吧!”

聶榮臻詳細了解情況后,又將同在此地參加會議的彭真、賀龍、關向應請來一起商討戰法打法,最終定下戰役決心。

“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關鍵是要爭取主動。這次請戰,不僅是戰術主動性的體現,更折射出八路軍指揮員從全局上考慮,由被動巧妙轉換為主動的戰爭智慧。”同行的淶源縣人武部部長趙巍說。

“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兵法中的這句話,道出了掌握戰爭主動權的重要性。因此力爭主動,力避被動,是交戰雙方始終的博弈。

返回淶源后,姚金山將記者帶到兩座小山包上。這兩座小山包緊挨著,在山頭之上,各有一個圓形地基,中間由牆基連接著。

“這是當時日軍的兩座炮樓,中間的牆基位置就是‘封鎖牆’。”姚金山說,“日軍也知道揚長避短,我們在琢磨,對手也在琢磨。”

在華北地區,日軍為了彌補自己在兵員上的劣勢,發揮自己機動性的優勢,針對我軍游擊戰,採取一種“點、線、面”結合的戰略戰術,即佔據重要點位和交通線,各個點位之間連成線,建立封鎖牆、挖封鎖溝,將大塊地區分割成了一個個小區域,阻止各個區域內的軍民互相來往。

憑借機動性的優勢,抗戰時期,常常幾十名日軍便可控制一座縣城。即使防守相對薄弱的城池被進攻,只要守城日軍稍作堅持,便可等到相鄰據點的日軍增援。我軍倘若攻打縣城,往往很難佔據主動。

無論是誰,無論何時,沒有自己一套打法,只能受制。國民黨將領傅作義同日軍交鋒后,一個最深的感受就是,幾乎每一次迎敵的反應都在日軍的估算之內,因為過去所學的軍事操典全來自日本。戰術照搬照抄,豈有不輸之理?

“反觀我軍,始終根據戰爭的實際情況而隨機應變,靈活用兵,針對不同的戰場、不同的對手採取不同的打法,總能從強敵之弱、我方之長上找出對付敵人的辦法。”在晉察冀軍區司令部舊址,記者偶遇空軍某部徐教導員,部隊計劃組織紅色教育活動,他此行是來打前站。

交談中,徐教導員結合自己對抗戰歷史的研究,給記者舉例加以說明——

抗戰期間,日軍為爭取戰場主動,頻頻變招。面對敵情之變,129師提出“變敵進我退,為敵進我進”,號召部隊向敵后之敵后進軍。115師提出“翻邊戰術”制敵,八路軍總部迅速將這一戰略戰術推廣。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犧牲前半個月,還在研究對敵的戰略戰術。他寫完人生中最后一篇軍事著作《開展反對敵人“蠶食”政策的斗爭》,迅速發往華北地區的抗日軍民,對於粉碎日軍“蠶食”政策起到重要作用。

而著名的《論持久戰》《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更是如黑夜裡的燈塔,為抗日軍民指明了方向。談到這裡,徐教導員說:“如果沒有這些正確的戰爭指導和戰略戰術,全民族抗戰將會付出更加慘重的代價!”

這一點,早已被一名美國軍人洞察——

從1937年8月中旬開始,前后歷時18個月,美國使館軍事觀察員卡爾遜,探訪正面戰場和華北敵后戰場后認為:中國戰勝日本侵略者的希望是在八路軍身上,“對日本的現代化戰爭機器的挑戰,這裡就是答案……它不可能摧毀一支在持久的游擊戰中以其行軍速度和智力超過其對手的軍隊”。

戰爭指導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夏日北京,復興路上車流如織,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內人頭攢動。在抗日戰爭陳列中,一門並不高大威猛的迫擊炮,獨佔一方醒目的展櫃。

86年前的那個秋日午后,阿部規秀在黃土嶺一座獨立小院的平壩前,用望遠鏡觀察戰況,被八路軍指揮員敏銳地“捕捉”到,當即調炮兵上山,迫擊炮炮彈飛向日軍指揮所……日本《朝日新聞》在一篇文章中說:“敵人一發炮彈突然飛至身旁爆炸,阿部中將右腹部及雙腿數處負傷……”

口徑75毫米、炮管長度135厘米、型號為一戰時期開始流行的斯托克斯樣式……這門在抗戰烽火中極為常見的便攜式迫擊炮,由此成為我軍的“功臣兵器”。

“武器本身是談不上功與過的,創造了歷史的是站在它們身后、那些有血有肉的人!”軍事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盡管同當時侵略者所使用的武器相比,這些“功臣兵器”顯得單薄、弱小得多,但在正確的戰略戰術指導下,在人與武器實現了最佳結合時,尋常武器發揮了最大的威力,創造了不朽的勝利。

“瞄准、射擊!”緊閉一隻眼,豎起大拇指……“功臣炮”的展櫃前,有幾位小朋友,聽著講解員的描述,模仿著80多年前太行山上八路軍炮兵的動作。

80多年后的今天,太行山下,陸軍一支新型作戰力量的“瞄准、射擊”,已經被信息化、合成化改寫。

無人機、地面傳感器、便攜式衛星定位儀……演訓場上,多型偵察裝備數據實時互通。指揮車內,一幅立體戰場態勢圖在屏幕上清晰展開。

“未來戰場,誰能掌握信息的主動,著眼整體態勢做到臨機應變,才能掌握戰爭的主動。”某合成營劉營長說。

“多維立體的偵察體系”“察打一體”“精簡的指揮鏈路”……劉營長告訴記者:“相比八路軍指揮員,今天的指揮員處在完全不同的指揮語境中,但精髓和內核依然是一樣的。‘機動靈活’4個字始終沒有丟,也不能丟!”

戰爭指導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這是對我軍長期戰爭經驗的總結,深刻揭示了戰爭指導中主動與被動的辯証關系,是人民軍隊戰略戰術的精髓,對我軍打贏信息化戰爭具有強大的指導作用。

在邁入信息化時代的今天,我們曾經的許多拿手好戲甚至看家本領,或許已難以適應“明天的戰爭”。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正如小說《神鞭》結尾所寫:“我把鞭剪了,神卻留著。”具體戰法須緊跟科技進步而不斷變化,但諸如“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等作戰指導思想的精髓,仍應被傳承弘揚,創新融合,再放異彩。

(責編:黃子娟、唐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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