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鳴山老人
楊鳴山剛剛過完90歲生日,參軍的1939年,他剛滿15歲,家裡3個兄長都是青壯勞力,而瘦小的楊鳴山上不起學,又干不了農活,家裡必須有個人當兵,他隻好聽從家人的建議參了軍。老人年紀大了,對於往事的記憶已經日漸模糊,尤其是細節早已難以記清,但說起離家的情景,他依舊感慨:“父母再不舍得也沒有辦法。但我當時因為年紀小,想著當兵能吃飽飯,就去了。”
驚險時刻
娃娃兵差點開槍打了司令
15歲的楊鳴山還是個孩子,他並不知道當兵是怎麼回事,意味著什麼。他們這批新兵先集中駐扎在陝西鳳翔,待了四天,等到共有大約三四百新兵到齊了,200多人就被分到內蒙古河套地區傅作義部隊。途經千陽縣、隴縣、甘肅平涼,換上軍裝,集中訓練兩個禮拜左右,又繼續前行過寧夏中寧縣、青銅峽,最后來到吳忠縣,每天步行70多裡路,然后開始渡黃河時,一個連的人乘坐一條大木船,沿著黃河漂流了四天四夜,期間每天吃喝拉撒都在船上,當時已經是陰歷九月,天寒地凍,新兵們又凍又餓又怕,楊鳴山夾雜其中,凍得直發抖。
下了船到了河套,娃娃兵的楊鳴山隻能當了勤務員,盡管這個工作相對輕鬆,也沒有生命危險,但他總是惦記著去打仗殺鬼子,一年后,他等到了機會,下了連隊,這一去,發生了一件現在想來很驚險的事--他差點開槍打了傅作義。
想起這段往事,楊鳴山面露微笑地回憶道:“那是一天傍晚,剛好輪到我站崗,當時由於戰事緊張,來人都要報口令,三次說不對就立刻開槍,遠處有幾個人朝我們營房走來,我大聲詢問口令,對方沒有回答,但是還在向我走來,我問了第二聲,對方沒有反應,我提槍就准備射擊。就在這時,營長一行出來,說這是傅作義司令下來巡視,傅司令一行從我身邊走過,看了一眼我。我嚇壞了,這下闖下大禍了,心想:這下完蛋了,非得被槍斃。”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楊鳴山的意料:“第二天營部召開大會,我以為要槍斃我,但是在會上營長不但沒有訓我,還表揚我,說我負責任,要大家向我學習,並且獎勵我10個大洋。”
包頭戰役
一個排的人隻活下來4個
楊鳴山參軍的幾年,正是抗日戰爭最慘烈的時候,他參加了很多大型戰役,比如五原戰役﹔包頭戰役﹔新城之戰等。楊鳴山搖搖頭說:“那戰爭是最殘酷的,我們整個村子裡有19個人當了兵,結果就回來了兩個人,其他人全部戰死了。”
楊鳴山記憶最深的是包頭戰役,他說:那年大約11月份天氣已冷,部隊造聲勢要打包頭,天天訓練,我們當兵的不知詳情,就積極准備了一個多月。剛過陽歷年,那天殺豬吃肉吃好飯,突然中午緊急集合,一路急行軍直到晚上大約六點,天黑如漆,走在羊腸小道上,我們停在山這邊,聽老兵說,山那邊就是包頭,日本人把守著,要等天快亮才打。天快亮時,我們隊伍派了幾個精干兵換上日軍服,首先干掉日本哨兵,隨后我們整個部隊進入,攻擊,包圍封鎖日軍營房,給我和另一個兵分了一個窗戶把守,不久看到信號彈后,我們把兩捆手榴彈扔進屋裡,四面開花,屋裡的日本兵多數被炸死,逃出來的日本兵,被我們擊斃,槍戰異常激烈,當場繳獲了許多槍支彈藥,互有傷亡。戰斗打贏了,但我們一排人隻活下來了4個。
殘酷戰場
掩埋了許多戰友 根本來不及哭
那時候,楊鳴山有個關系很好的戰友秋津(音),河南人,兩人說話投緣,關系很要好,也一起出生入死多次,但一次戰斗結束后,楊鳴山遍尋不到秋津。如今回憶起來,老人的臉上沒有表情:“找不到就是代表戰死,打一場仗,死的人太多了。我年紀大了,還有很多戰友名字我記不住了,還有很多。”
而戰場的殘酷並不僅是戰友的逝去,而是根本來不及悲傷,楊鳴山說:“打仗就是日夜不休,這場仗打完了,還有下一場,人早就麻木了,死了戰友,大家心裡都難受,但啥都不說,為啥?根本沒時間哭。”
很多士兵之間並不熟識,但一場場的戰爭中,他們成了共赴國難的戰友。一個個戰友在身邊倒下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戰后清理時,在炸出的炮彈坑裡匆匆掩埋掉尸體。這些尸體的衣服上有的縫制著自己的姓名和祖籍,有的由於戰爭慘烈已經辨識不清,他們就這樣默默地留在了戰場上。多年后,有些戰場立起了紀念碑,上面書寫著部分烈士的姓名,但楊鳴山知道,有許多人,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戰友情深
過年先給戰友的孩子買衣服
1948年,楊鳴山回寶雞老家當了農民,同時回來的還有他的戰友李文超。9年離家,楊鳴山從一個懵懂的孩子,蛻變成了久經沙場的戰士。
當兵的9年,日夜擔心的老母親終於把兒子盼回了家,回了家后,擅長學習、腦子靈活的楊鳴山又學會了種植蔬菜,也順利成了家。但戰友李文超由於家處在偏遠的山中,二兒子結婚拿不出聘禮。楊鳴山二話不說賣了自家還沒長成的一頭豬,賣了70塊錢,50元給了李文超。楊鳴山的兒子楊更生笑著說:“我們都把李文超叫大伯,這些年逢年過節一定會走動,關系處得跟親戚一樣。到了過年,我爸總是先給我大伯的孩子買新衣服,買年貨。”
為了幫助老戰友,楊鳴山教李文超種菜。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李文超家一年的收入達到了6000元,四個兒子都娶了媳婦。楊更生很感慨:“我們父親這一輩人,對人特別實誠,他小時候隻上過半年私塾,不會說話,但他干的都是實事。” “老爺子對於參加戰斗是很自豪的,我小時候老是跟我講這些故事,講得繪聲繪色的。”楊更生就是聽著父親的抗戰故事長大的,然而由於楊更生識字不多,沒能留下來文字資料,對於往事,隨著年紀增大,記憶也是越來越模糊,楊更生根據老人的口述,慢慢地給父親整理了一些筆記。
記者的來訪,老人的態度很鄭重也很高興,兩年前,關注老兵的組織——陝西老兵營對他也做過了解和採訪,楊更生說:“你們來老爺子特別高興,昨天還回憶了很久,專程做了准備。”抗戰勝利后,對於老兵的關注征戰多年,老人在戰爭中軍功章早已遺失,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志願者給他的一枚紀念老兵勛章,鄭重的戴上勛章,挺直腰板敬了個軍禮,姿勢標准。
到如今已垂垂老矣,在物質方面也不過穿衣吃飯和醫療上的基本需求。楊鳴山說,“什麼都不要,隻要國家記得我”。
文/記者張瀟 實習生張珊 圖/竇翊明
(來源:西安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