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16年的軍旅生涯,摘去軍銜和帽徽,新疆阿勒泰軍分區四級軍士長王子冰踏上歸程。回望軍旅,依稀如昨——
風雪中,再唱一首邊關兵歌

祖國西北之北,雄雞版圖尾端,“金山銀水”阿勒泰以悠久的歷史文化、峻美的湖光山色聞名遐邇。與蒙古、俄羅斯、哈薩克斯坦接壤的千余公裡的邊防線,沿著起伏的阿爾泰山和蜿蜒的額爾齊斯河勾繪邊界,宛若一道屏障。
又值隆冬,阿爾泰山的風雪如期而至,離退伍的時間還有不到40個小時。
數百公裡外的烏魯木齊,新疆軍區總醫院內科病房內,四級軍士長王子冰仰躺在病床上,因手術兩天粒米未進,虛弱又焦灼。
從烏魯木齊到阿勒泰,要坐一整夜的火車,回到部隊還要再轉3個小時的汽車,對於剛剛做完手術的王子冰來說,回去向部隊告別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但躺在病床上退伍,讓他覺得總缺少些什麼。
辦理完出院手續,王子冰就火急火燎地趕到火車站,買了當晚回阿勒泰的火車票。回去!再看一眼老部隊,再去聽聽那首邊關兵歌!
譜一曲風雪兵歌,大雪作弦,山風入音
“西北之北大雪紛飛,走不完的巡邏路,看不夠的界碑……”又到了退伍季,這幾天,“喀喇昆侖衛士”微信公眾號推送了一首原創歌曲《西北之北》,在駐疆官兵的朋友圈裡瘋狂“刷屏”。歌詞朴實無華,旋律先抑后揚,細聽之下有孤獨韻味,更有豪邁情懷。這首為西北邊關創作的歌曲,走心而真誠,受到了戍邊官兵的熱烈追捧。作為這首歌曲的詞作者,王子冰深感榮幸和自豪。
《西北之北》不是他寫的第一首歌詞,16年軍旅生涯,他創作了200多首關於邊關的歌曲。
寫歌,緣於一次跟隨團文藝輕騎隊去邊防哨所巡演。那是一個深冬,過兩天就是春節,文藝輕騎隊來到沙漠腹地的別爾克烏執勤哨所時,卻沒有感覺到一點兒過年的氣氛。原來當天“鬧海風”(一種伴有吹雪、雪暴等天氣現象的回流性大風,為阿勒泰地區的特有天氣現象,編者注)來襲,一段巡邏路被風雪掩埋,所裡大部分人都去搶通道路了,隻留下兩名哨兵。
王子冰和團俱樂部主任、四級軍士長孔令龍走上哨位,登高遠眺,禁不住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大漠浩瀚,飛雪卷沙,邊境鐵絲網如一條巨龍蜿蜒在風雪之中,直入天際,哨樓頂的五星紅旗獵獵作響,哨位上的哨兵筆直而挺拔。
“寫首歌吧?”孔令龍的提議,說進了王子冰的心裡。
點燈鋪紙,靜聽風雪。一會兒鑽進風裡找靈感,一會兒守在窗前理思緒,兩個人不知哪兒來的精神,熬了個通宵寫出了第一首原創的邊關軍歌《為祖國站崗》。次日演出時,孔令龍抱著吉他自彈自唱,瞬間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力,被要求反復唱了三四遍。
從《為祖國站崗》開始,兩人在到一線哨所採訪、演出的過程中,先后合作創作《孤單的軍禮》《兄弟,我在這裡》《西北望》《班長老王》等一系列邊防歌曲,還和戰友組建起一支“迷彩鞋樂隊”,從一個哨所唱到另一個哨所,為戍邊官兵帶去歡樂,鼓舞起大家扎根邊關、忠誠奉獻的激情和豪情。
去年,參加完最后一次長途巡邏時,王子冰知道來年已經再沒機會走上這條巡邏路了,那天夜裡,他獨自完成了《西北之北》的歌詞創作,發給孔令龍看后,頓時激起了他的創作靈感,旋律由心底自然而然飛了出來。
2019年春節,飽含對戍邊將士贊美和歌頌韻味的歌曲《西北之北》完成創作,在團裡春晚舞台上第一次亮相,立即引起了官兵的共鳴。新疆軍區領導到阿勒泰軍分區邊防調研,聽完這首歌和歌曲背后的故事時,久久不能平靜:“這是對邊防官兵忠誠戍邊的謳歌,也是他們青春無悔的見証。”
“對於戍邊人來說,忠誠就是亙古不化的冰山,無論寒暑,始終挺立在西北之北。”王子冰說,他們的作品或許很稚嫩,但傳遞的一定是忠誠的力量。
刻一段忠誠記憶,走向界碑,守望邊關
“西北之北,大雪紛飛。生命站成了豐碑,這一生不后悔。”談起創作初衷,王子冰感慨,“西北之北”不只是一個地理坐標,更是一代代戍邊人魂牽夢縈的精神高地,是他們為之守望和奮斗的力量源泉。
“時間停止了輪回,寂寞填滿心扉。”寫下這句歌詞時,王子冰腦海裡是3號執勤點的戰友們。
從軍16年,王子冰因從事新聞宣傳工作,曾到過阿爾泰山深處的每個執勤哨所採訪和拍攝。邊防線上星羅棋布的哨所,木質或磚混的房屋使他不止一次想象哨所的建哨歷史,初代官兵走到這裡,望著巍峨的大山,孤獨的界樁,毅然決然地刨開山裡的土,把自己“種”下去。官兵隨著阿爾泰山的石頭、樹木一起生長,直到長得如同阿爾泰山一般偉岸。
有人說,阿勒泰的冬天最難熬的不是寒冷,而是寂寞。3號執勤哨所因地理位置偏僻至今不通網絡信號,官兵通常都是利用周末時間,騎馬三四個小時到一處叫科克崖的山頂打電話,與家人通個話。有次上士周文因執勤耽擱,沒及時和家人聯系,等到了科克崖打電話時,才得知妻子和女兒遭遇了車禍,請假趕回家后,才知道妻子頭上縫了6針,女兒的銀手鐲也被擠壓變形,趕到病房時,周文心裡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走不完的巡邏路,看不夠的界碑。”即將退伍離隊,這種感觸更加深刻。王子冰講起第一次前往中哈1號界碑巡邏時的情景。
中哈1號界碑,道阻路遠,往返一般4到5天。因為是長途巡邏,對每個人的騎乘本領要求很高。為了能參加巡邏,王子冰找到連隊的軍馬飼養員,借了匹溫和點的軍馬,偷偷地練習騎乘。但畢竟學藝不精,對軍馬脾性沒掌握好,在軍馬狂奔著進馬廄時,坐在馬背上的他被馬廄門上的橫梁擋落在門外。好巧不巧,橫梁上有一顆露出半截的鐵釘,順著頭皮劃下了一道四五厘米的口子,當場血流不止。那天晚上他悄悄處理了傷口,次日在迷彩帽的遮掩下,如願加入了巡邏的隊伍。
巡邏的路上一會兒晴天一會兒下雨,一會兒飛雪一會兒冰雹,吃在馬背上,睡在帳篷裡,頭上的傷口從起初的刺痛到最后的麻木,他始終沒敢摘下帽子,一是怕戰友們看到,二來也怕自己不敢面對傷口的惡化。
終於到了界碑。王子冰穿著雨衣在界碑前拍了張照片,用紅色的排筆在界碑后面一個不起眼的石頭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將石頭藏在一個石縫裡,心也像這塊石頭一樣,落了地。
“每個哨所都有脈動和呼吸,它和樹木一樣,退伍的官兵是歸根的落葉,每經過一茬官兵,哨所就會在自己的身體裡長出一圈年輪。”王子冰說,邊關在發展,哨所在變化,軍旅時光似慢實快,眨眼之間就到了要脫下軍裝的時候。又是大雪紛飛時,他已脫下軍裝,即將離開深愛的“西北之北”。
披一身軍人榮耀,不忘初心,點亮未來
離隊前夜的老兵茶話會上,孔令龍擦拭干淨自己的吉他,為眼前即將遠行的戰友王子冰演唱了一首歌。
“把夢寫在紙上,情在指尖流淌。字裡行間的渴望,就這樣帶回家鄉。你說想做一個不醒的夢,忘掉天亮。不說再見隻道保重,笑得那麼牽強……”這是一首王子冰寫給自己的歌,此時聽來,別有一番味道。
入伍16載,轉眼間已將告別軍旅,驀然回首,南疆的沙塵、北疆的風雪、高原的烈日、邊關的冷月都定格成了心底的印跡,拼繪成一道永不消逝的風景。
邊關,是這個老兵人生中最美的風景。
“不忘初心,不畏將來。守衛過西北之北,便披上一身軍人的榮耀,今后無論走到哪裡,邊關已和我的生命融為一體,衛國戍邊的情懷永遠都不會變。”王子冰說,在邊防當兵的日子裡,隻要有機會,他總會騎著駿馬,背著鋼槍,穿行在邊關的風雪裡,去仰望巡邏路上的一座座界碑。戍邊生活給了他許多感悟,邊關的寒苦與寂寞無疑淬煉了一個人的精氣神,為祖國戍守邊關的那種自豪發自心底,貫穿軍旅的始終,抵得過千萬誘惑。那一座座界碑,旁人眼裡或許不過是一磚一石,但在他的心裡,重逾千斤。
然而他軍旅生涯唯一的遺憾,也正是一座雪山之巔的界碑。
那座界碑位於中國與俄羅斯邊界,高聳的山峰終年被冰雪覆蓋,每年隻有7月底、8月初積雪融化的季節,才能夠乘馬闖山,一探究竟。然而每次積雪融化都伴隨著河水暴漲,巡邏隊伍隻能半途折返,許多人沒見過界碑的模樣。今年8月初,王子冰臨時接到出差的通知,恰恰這時上級勘察到前往界碑的新線路,組織了人員前往巡邏,這一年中唯一的一次、也是他軍旅生涯中最后一次前往這座界碑的機會,就這樣擦肩而過。
“遺憾何嘗不是一段更深刻的記憶?未來的人生路上,這種因遺憾而產生的羈絆,會讓我的戍邊情懷變得更加濃厚,邊關情結一生都純潔如新。”王子冰說,當時跟著去巡邏的戰友帶去了他的一頂迷彩帽,代替他與界碑合了張影,被他珍藏在手機相冊裡,聊以自慰。
阿爾泰山物產豐富,每座哨所都處在邊境前沿,許多盜獵、盜採的人員總會利用各種手段躲過盤查、遁入深山或越過邊境,王子冰聽許多老兵講起過他們與盜山者之間的斗智斗勇,每有狼群報恩、哈熊(狗熊,編者注)襲營、山盜謎蹤之類的故事總讓他聽得欲罷不能。於是,除了詩詞和歌曲,他還創作完成了一本軍旅小說,把自己和戰友們的戍邊故事寫入了其中。
“有情不知所始,時因軍裝而盡責。此情不知所終,蓋因戍守而成痴。”在阿爾泰深處的那仁草原上,有個小小的哨所,哨所裡還有王子冰曾經留下的這句話,而他所創作的小說《那仁花開》,正是發生在這裡。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希望這些故事能夠流傳下去,讓后來的戰友續寫這些故事時,也傳承起這種守防的精神。
隻願情懷不負,所追逐的夢想與那仁草原的花兒一樣,年年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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