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庄之戰,一場齊心協力的合圍

淮海戰役碾庄圩戰斗“浩氣長存”紀念碑
美國記者1948年11月17日航拍的碾庄圩戰斗
1948年11月17日,美國《太平洋郵報》記者羅文在飛機上拍下這樣一張照片——
遼闊的大地上,戰火彌漫,硝煙四起。歷史在這一刻,選擇了這個名叫碾庄圩的江淮小鎮。
這是一場“小推車推出來的勝利”。73年前的淮海戰役,我軍在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下,用“小米加步槍”打敗美式裝備的國民黨軍隊,取得60萬完勝80萬的世界戰爭奇跡。而這場勝利,正是起始於這裡。
6月,記者走進江蘇省邳州市碾庄鎮。昔日的烽火戰場早已化身為繁華市集。又是一個豐收季,居民家門口挂著飽滿的紫皮大蒜,仿佛歡慶的鞭炮。熱鬧的叫賣聲與農產品運輸車隆隆駛過的轟鳴交織在一起,充滿喜悅與生機。
沙場回訪
捷報,捷報,殲滅了黃百韜
73年前,這裡還是一個叫作碾庄圩的村落。如今,空中俯瞰,良田美池,公路寬闊,昔日沙場已經變成宜居的美麗小鎮。
置身碾庄街頭,已不見“圩”的蹤跡。在淮海戰役碾庄圩戰斗紀念館裡,記者見到了后人仿制的圩子模型——兩堵圍牆,兩道水壕。
“實際上的圍牆比模型高很多,水壕裡的水幾乎淹到人胸口。這些土牆圩子在黃泛區隨處可見,碾庄之所以易守難攻,就是因為可以把它們作為天然的工事。”講解員苗雨露的講述將記者帶回當年的戰場。
紀念館展板上,陳列著一封73年前的電文。1948年9月25日,這封標有“AAAA”的絕密電文,發自西柏坡,收電人為華東野戰軍代司令員、代政委粟裕。
這是一封效率驚人的電文。毛主席親自批復說,“我們認為舉行淮海戰役,甚為必要。”今天的我們難以想象,如此一場大規模戰役,從提出構想到完成批復,僅僅用了36個小時。
11月6日黃昏,粟裕親自插好通訊班交換機的各插孔,拿起聽筒向前沿陣地各指揮所,發出了總攻命令!
11月的黃淮海平原已是天寒水冷。借著漆黑的夜色,解放軍佯攻徐州。此時,還在慢慢悠悠西撤的黃百韜兵團不知道,他們早已插翅難逃。
穿過碾庄鎮熱鬧的老街,記者在一處老房子前駐足。這裡曾經是當年淮海戰役碾庄圩戰斗時黃百韜兵團的指揮部。
似乎許久沒有訪客,門口褪色的對聯在陽光直射下打了卷,翠綠的青苔從磚縫間蔓延開來。破敗不堪的牆面上,當年激戰后留下的彈孔中,已經長出了頑強的野草。
黃百韜兵團倉皇西逃,被華野部隊圍在了碾庄。“當時敵人就藏在碾庄第一道圩子后面,等解放軍展開進攻,他們就從背后突然出現,用機槍瘋狂掃射,解放軍部隊傷亡很大……”記者想起講解員在圩子模型前的這番講述。
每每回憶起突擊碾庄的場景,時任“濟南第一團”一營營長董萬華依然激動不已——
當一切戰斗准備都布置妥當之后,來到前線的首長們挨個問突擊排的每一名戰士:“你怎樣躍出戰壕?”“你沖到哪裡扔手榴彈?”最后,首長們又蹲下身來,親自檢查每一位戰士的鞋帶。
“這不是一個營在進攻,而是全師、全華野在進攻!”董萬華如此感嘆。
上下同欲者勝,風雨同舟者興。碾庄之戰后期,出現了這樣一幅令人驚訝的場景:部隊損失慘重,卻越打越多。
一位團長回憶說,當時他的部隊裡有一個班,隻有班長還是參戰前的華野戰士,副班長以下的兵,已經全是剛從對方部隊解放過來的戰士。
看到副營長跟著突擊隊一起脫下棉衣,涉水沖鋒,那些新解放的戰士再也沒有絲毫猶豫。戰場上,共產黨員永遠沖在最前頭。
11月23日,解放軍一位騎兵飛馳著經過駐地村庄,喊著:“捷報,捷報……全殲黃百韜四個師。”
一首《捷報,捷報,殲滅了黃百韜》的勝利之歌流傳開來。那一夜,西柏坡半個月來每天都亮到“東方之既白”的燈光,也終於在晚上熄滅了一次。
70多年后,共產黨員沖在最前頭的場景,在喀喇昆侖邊防再次上演:團長頂在最前面阻擋外軍,營長救團長、戰士救營長、班長救戰士……
上下同欲、生死相依,還有什麼戰勝不了的敵人?
橋,既能覆人,也能過人
踏訪昔日沙場,讓記者感受最深的,是兩座橋。
第一座橋,由鋼筋水泥澆筑而成。
初到邳州,當地人介紹說:“既然你們是來尋訪碾庄之戰遺址的,那一定要去看看運河大鐵橋,當年黃百韜兵團就是從這座橋撤退的。”
從邳州站出發,沿著京杭大運河一路向西。在隴海線與京杭大運河的交匯處,記者找到了當年那座見証歷史的大鐵橋。遺憾的是,由於高鐵施工,這座大鐵橋已經被藍色的圍擋遮得嚴嚴實實,再難一窺全貌。
這座大鐵橋,承載著幾代人的記憶。
附近的一位年輕居民告訴記者,他小時候到運河邊玩,常會遇見火車從橋上通過,“長長的車笛聲以及火車壓過鐵軌的聲音,山呼海嘯,老一輩人告訴我們,那場景就像當年打淮海戰役千軍萬馬經過此橋。”
老一輩的邳州人,當然對當年黃百韜兵團過鐵橋記憶深刻——
1948年11月8日,黃百韜選擇從運河大鐵橋過河,退守碾庄圩。十萬多軍民,還有大量的物資,要從狹窄的橋上通過,混亂場面可想而知。
為了快速通過,有些國民黨軍官甚至用機槍開道,手無寸鐵的百姓死傷不計其數。大軍尚未完全過橋,黃百韜又下令炸橋,車、馬、人紛紛落入河中……
村民杜繼業還記得當時的慘烈場景:“后來,我們去運河鐵橋清理戰場,掉到橋下的死人都頂到了橋梁上。”
淮海戰役碾庄圩戰斗紀念館用“鐵橋大潰退”這個標題,定格了這段歷史。解說員苗雨露認為:“‘鐵橋大潰退’讓黃百韜既失了軍心,又失了民心,為后來的失敗埋下了伏筆。”
第二座橋,以門板為橋面,以血肉之軀為橋墩。
碾庄圩西部二三十公裡處,有條河,名叫不老河。隻要過了不老河,就能迅速對黃百韜兵團形成包圍。關鍵時刻,不老河上的橋被敵軍炸斷。
為了讓解放軍順利過河,邳州幾十名青壯年拆掉自己家的門板,以人為橋,站在了被炸毀的橋下。
上空,是敵機接連不斷的轟炸。初冬的河水中,百姓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子弟兵。有人犧牲了,立即有群眾來接替。鮮血染紅了河水,將士們含著淚水,快速從橋面通過。
今天,不老河的河水依然流淌。這歷史一幕被鑄成雕塑,永遠定格在淮海戰役碾庄圩戰斗紀念館門口。
仰望這座雕塑,記者想到詩人臧克家的一首詩:“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他的下場可以看到﹔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著的人,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
回首我黨百年發展歷程,就是一部黨與人民心連心、同呼吸、共命運的歷史。
如魚之於水,如種子之於土地,在“人民”這個無所不在的價值維度裡,中國共產黨和黨領導的軍隊有了信仰,也有了依靠。
碾庄,有一盤巨大的碾子
一堵寫著“人民的勝利”影壁牆的背后,以紡車、籮筐、石磨、手推車、扁擔等為圖案的五幅浮雕,被燈光照得通亮。
紀念館裡,陳列著當年支前民工用過的手推車。那獨輪手推車,推過糧食,載過炮彈,運過受傷的戰士,推出了新中國的黎明。
記者仿佛看見,山東特等支前功臣唐和恩推著他的手推車走在最前面,領起長長一串“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的小推車隊伍,從家鄉出發,隨軍轉戰整個淮海戰場。
在碾庄,記者還真見到了一盤巨大的碾子。那碾子,碾過高粱小米,也從黃百韜以及黃百韜兵團的身上,毫不留情地“碾”了過去。
記者仿佛看見,80多歲的老大娘坐在碾子前,雜米變成了面糊,又變成了一沓沓煎餅。這煎餅送到前線時,還帶有老大娘掌心的溫度。
紀念館裡,還有當年老百姓用過的紡車。那紡車,紡過這世界上最結實的布料。
記者仿佛看見,這布料變成了一件件軍裝,為子弟兵遮風擋雨﹔這布料變成了一個個布袋,裝滿了支前的口糧。
碾庄戰斗勝利后,許久沒顧上吃飯的粟裕一邊嚼著高粱小米做的煎餅,一邊對警衛員說:“這煎餅是怎麼來的知道嗎?這是山東老區人民用小車推來的,冒著敵機轟炸、掃射,爬冰臥雪,忍飢挨寒,用他們的生命換來的。”
紀念館牆上有這樣一串數字:擔架3790副,大車1050輛,小車4580輛,小挑12750個,牲畜14758頭……這僅僅是邳縣(現邳州市)在碾庄之戰中做出的貢獻。
這些數字,暗藏著一支軍隊勝利的密碼,在戰爭的開端已經決定了戰爭的結局。
初夏,正午的陽光炙烤著大地。紀念館院子的東南角,燦爛的金雞菊隨風輕輕搖曳。
站在門口旁向東望去,一座座深色的墓碑,隱藏在青鬆翠柏之間。這裡,是碾庄烈士陵園。
這個角落總是寂靜的。即使有前來拜謁的游客走過,也會情不自禁放輕腳步,壓低聲音。
當年那些推著手推車的人,當年那些被手推車推著的人,已有不少在這裡安眠。
也有人,選擇一直守在這裡,比如那名叫於培義的老兵。
紀念館館長楊冬回憶說,於培義參加過碾庄圩戰斗,又跟隨部隊出國作戰。復員后,他推掉了無錫的工作,主動申請回到碾庄看守烈士陵園。
於培義守在離犧牲戰友最近的地方,一守,就是一輩子。后來,這位山東籍老兵,最終成了碾庄人。
“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歷史告訴我們,軍隊打勝仗,人民是靠山。
民心所向、民意所歸、民力所聚,人民軍隊無往而不勝。
文字撰稿:本報記者 賀逸舒
戰地記者隊記者 王戈
通訊員 李政 蔣雨鋮
視頻制作:賀逸舒 王戈 楊川 付少旋
訪談專家:徐飛
無人機執飛:付少旋 版式設計:梁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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