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真至情軍人淚
——基層官兵講述2021年的“破防”時刻
“破防”時刻 綻放
雲天之間傘花開
■西部戰區陸軍某旅三級軍士長 關立恆
心 語:
勇敢不是無所畏懼,而是有所畏懼也能向前。
那一天,是我帶的女兵們歷經3年艱苦訓練后第一次參加實跳。我好像比她們更緊張,那一夜幾乎沒怎麼睡。
車隊停在飛機起降場附近的空地上,女兵們背著傘跳下車。整傘,氣象資料通報,吃早飯,穿裝具,列隊……轟鳴聲傳來,幾盞閃爍的信號燈由遠及近,看著逐漸清晰的兩架直升機,女兵們激動地大喊:“飛機!飛機來了!”
我是第一個架次的跳傘員。遠遠地,我對女兵們豎起大拇指,她們用同樣的手勢回應。這是傘兵間無聲的鼓勵。我在心裡默念:“加油啊,姑娘們!”
落地后,我迅速整好傘衣,展開地面引導工作。很快,對講機裡傳來通知,搭載女兵跳傘員的架次起飛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一會兒,一個個小小的身影從機艙門躍出,綻放成碧空中朵朵潔白的傘花。身旁傳來一陣歡呼聲。“快看,快看,那是我們隊長。”在地面觀摩的女兵們使勁喊著,場上的教練員、跳傘員和安全員都鼓起掌來。
我躲在眾人身后拉起風巾,遮住自己的大半張臉,擦干流出的淚水。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我最清楚,這些女兵們為了傘花綻放,經歷了怎樣的磨煉。
體重輕、身體軟、手臂沒力氣、心理素質弱,女兵的每一個“特點”,對傘降訓練而言都是難關。作為女兵教練員,我沒少因此被戰友“調侃”。不可否認,3年訓練期間,重重困難擋住了一些女兵沖上雲霄的腳步,不少人中途轉崗,或是遺憾退役。留下來的隊員,一次次感動著我。
按照軍事訓練大綱要求,女兵標准比男兵低,可她們堅持按男兵標准要求自己。訓練前我讓男兵把她們練著陸用的沙坑挖鬆一點,她們卻“不領情”:“我們不要特殊照顧。”平台課目最終考核,她們全員通過,優良率達到98%。
隊員趙格格在一次吊環訓練中落地不穩摔了一跤,左臉蹭在地上,面部受傷。我知道女孩子愛美,怕她這一摔摔出心理陰影,讓她停訓。傷好后,趙格格還是出現在訓練場,並且比以前更大膽,更心細。
選拔示范跳傘員的一次考核中,種子選手唐狄接連失誤。看著她漲紅的臉,我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她調整心態,認真分析隊友給她指出的動作偏差,再次走上平台。三跳,三次“良好”,唐狄躋身示范跳傘員行列。回到隊伍中,她的目光與我相對,淚水奪眶而出。
傘花漸漸飄落,3年執教的點點滴滴在我腦中一一閃過。抹掉眼淚,我走向已經著陸的女兵們,開始新一輪的指導。
實跳訓練結束,20名女兵跳傘員全部完成任務,趙玥以25次跳傘的數量和高水准的判分,當選“優秀跳傘員”。我想起了一位女兵的話。她曾在訓練間隙專門找到我:“班長,你勸勸我們隊長趙玥,讓她別太拼了。你別看她表面沒事,其實身上全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我們看著都心疼。”
“勇敢不是無所畏懼,而是有所畏懼也能向前。”總結大會上,趙玥作為代表上台發言。
她們的勇敢,也給了我力量。她們已經向合格空降兵邁出重要一步,作為教練員,我一定要帶領她們掌握更多傘降技能,成為優秀的空降兵戰斗員。
(整理:陳 萌)
“破防”時刻 相擁
翻山越嶺愛相隨
■新疆軍區某工兵團中士 李 江
心 語:
來這裡“看”我們的人,隻有我們的敵人和最愛我們的人。
“我來了……”在機場出口看到接站的我,未婚妻上前抱住我就哭了。
“頭疼嗎?有沒有高原反應?”我趕緊脫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沒事,按你說的提前吃了藥。”未婚妻止住哭腔,努力沖我擠出了微笑。
我知道這個微笑背后的“苦澀”。我駐守在平均海拔4500米的西藏阿裡。這是一個伸手可以摸到天,一年365天都要穿棉衣的地方。我與未婚妻相識3年,家裡老人算好日子,打算讓我倆國慶節結婚。可我突然接到任務通知,無奈之下決定推遲婚期。未婚妻不同意,執意要在我執行任務前上高原與我在駐地領結婚証。
從老家縣城坐大巴趕到市區,從市區坐火車到達蘭州搭乘飛機,經過連續兩天的舟車勞頓,未婚妻終於到達阿裡。她扑進我懷裡的那一刻,我輕輕替她抹去眼角的淚水,心疼的同時,心裡又暖暖的。“任性”的她,不顧路途勞累,隻想在“好日子”與我踐行婚約、心手相牽,許我們一個美好的未來,我很感激。
為了迎接未婚妻的到來,我早早就開始精心准備,想給她一個驚喜。士官公寓是單位新建的,屋裡沙發、電視、制氧機應有盡有,可以“拎包入住”,戰友們也幫我把裡裡外外布置得十分喜慶。
從機場回營地的路上,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未婚妻的高原反應因海拔不斷攀升加重,頭痛、惡心甚至嘔吐。我拿出隨車攜帶的氧氣瓶讓她吸氧。看著她慘白的嘴唇上沒有一絲血色,臉色發紫,我心裡很是自責,當初就不該同意她上高原。
“這麼遠來,沒想到卻成了你的麻煩。”看我懊悔的樣子,未婚妻埋怨起自己。我強忍著眼淚緊緊抱住她。車窗外,山風夾雜著雪花和沙土,狠狠地拍打在玻璃上。
到達駐地,天已經黑了,接站的車直接開到餐廳門口。原來,團政委特意叮囑炊事班為我們做了豐盛的晚餐,並且和政治工作處主任及軍醫等一行人一直在餐廳等候。
“這是紅景天口服液,還有丹參滴丸和高原多維元素片,可以緩解高原反應。”政委把一大包抗高原反應的藥遞給我的未婚妻。飯桌上,政委不斷詢問未婚妻的身體狀況,打趣地說道:“來這裡‘看’我們的人,隻有我們的敵人和最愛我們的人。”
聽到政委的這句話,我鼻子一酸,眼淚掉進碗裡。我不敢讓別人看見,低著頭一個勁地大口吃飯。
住進公寓,未婚妻看著一應俱全的生活用品以及家具電器,很開心,“沒想到,在海拔這麼高的地方還能住上這麼好的公寓。”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未婚妻坐上單位派的車,來到縣城唯一一家照相館。盡管條件簡陋,未婚妻還是激動地在鏡子前不停地整理發型和服裝,想留下自己最美的模樣。在民政局領証時,未婚妻不忘拿出手機拍個不停。那一刻,沒有鮮花,沒有親友的祝福,我們卻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夜晚,我靜靜地看著熟睡的妻子,看著這個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夜靜得出奇,隻有床頭的制氧機發出微微聲響。滿天繁星眨著眼睛,點綴著夜空。
“破防”時刻 祭奠
一紙信箋寄思念
■陸軍某團醫院主管護師 吳 佳
心 語:
把忠誠寫在邊關,忠誠便有了溫度。把思念流淌在紙上,思念便有了飛向遠方的翅膀。
今年夏天,休假的我帶著小女兒回到甘肅武山的父母家中,想讓二老幫著照看一下她。幾年未見父母,我先問了問他們的身體狀況,又和父親聊起自己將再赴高原參加駐訓的事。父親突然有些激動,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佳佳,你這次上去,再去替我看看叔叔們。我寫一封信,你去讀給他們聽一聽。”
“叔叔們”,是父親長眠在海拔4200米的康西瓦烈士陵園的戰友。60年前,17歲的父親參軍入伍到邊防,成為一名高原騎兵。一次邊境作戰中,一枚炮彈落下,父親失去雙手和雙腿,身旁的幾名戰友壯烈犧牲。為了不給國家添負擔,父親選擇了退役回鄉。
2015年,我曾去看望過“叔叔們”。那一次,我作為醫院護士長隨部隊前往高原駐訓。和父親通電話時得知,他的幾位戰友安葬在康西瓦烈士陵園。我前往陵園,將烈士的名字一一抄錄下來給父親看。從那之后,父親就有了一個心願:有機會去看看老戰友,和他們說說話。
回家第二天,我在桌上准備好紙和筆。父親特意換上一身新衣服,他說:“給戰友寫信,就是要和他們見面,當然要收拾利索,不能讓他們笑話我。”
父親用殘缺的小臂從左到右將信紙鋪展,躬下身子,用兩支殘臂夾起筆,將深深的思念寫在信紙上。除了“滴答”的鐘表聲和“沙沙”的書寫聲,客廳寂靜無聲。我也放慢了呼吸的節奏,生怕打擾了父親。
1個月后,我如期出發,開赴高原。那天清晨,我帶上父親的信件和家鄉的鬆子、麻籽,和戰友一同前往康西瓦烈士陵園。
莽莽群山中,眼前出現一座灰黑色的石碑。“小王,從前面立著指示牌的岔路口左轉,從山坡向上開!”第二次到康西瓦烈士陵園的我,激動得像帶著戰友來看望自己的親人。是的,“叔叔們”是父親牽挂了半輩子的戰友,也是我的親人。
下車,我們步入陵園。烈士長眠,石碑無聲。秦振清烈士的墓碑,映入眼帘。“秦叔叔,我是吳佳,我來看你們了!”我蹲在墓碑前輕輕拭去表面的浮塵,雙手緊緊握住墓碑,像握著秦叔叔的雙手,淚水一下子模糊了雙眼。“2015年看過你們以后,父親給我講了很多你們當年的故事,我就特別想你們。我一直覺得我不光是爸爸的女兒,還是你們的女兒……”
“高原的戰友們,秦振清同志、羅德勇同志、王全喜同志,你們好嗎?我是你們當年的吳排長,你們還能記得吧……”我大聲念著父親的信件,聲音在陵園回響,思念在陵園縈繞。
我撥通與父親的視頻電話。屏幕那頭,父親舉起右殘臂,向戰友們敬了一個軍禮:“你們好嗎?我非常想念你們!”
把忠誠寫在邊關,忠誠便有了溫度。把思念流淌在紙上,思念便有了飛向遠方的翅膀。硝煙散去,父親和他們那一代邊防軍人的忠誠,早已深深刻進這片雪域高原,融入一代代邊防官兵用青春和生命鑄就的喀喇昆侖精神。
(整理:陶佳樂)
“破防”時刻 斗浪
我自仗“艦”闖深海
■北部戰區海軍某潛艇支隊下士 何 俊
心 語:
潛艇兵如果戰勝不了風浪,又怎麼戰勝敵人?
初冬,某海域,北部戰區海軍某部一艘潛艇隱在靜謐的大洋之下,伺機而動……
寒來暑往,訓練、考核、選拔……經過系統的專業學習,再到艇隊進行實操訓練,層層過關后,我作為同年兵裡的佼佼者,終於有了跟潛艇出海、走上深海戰位的機會。我的腦海裡出現無數隨潛艇出征的超燃畫面,甚至想好了第一次出海歸來的激昂感言。可當時的我怎會知道,心裡的這些“沸騰”,與在水下的真實感受截然不同。
起初,聽到艙室長下達口令,我都能以最快速度完成裝備操作,“和岸港訓練的操作沒什麼差別嘛。”海況很好,潛艇的密閉讓人感覺不到已置身深海。換崗間隙,我還參加了艙室小活動,為大家即興表演了一段快板《夸蛟龍》。戰友們紛紛喝彩,我也自豪自己成為深海蛟龍的一分子。
“海況馬上變差,小何你要有心理准備!”班長丁永祥拍了拍我的肩膀。“沒事,我在抗眩暈訓練中成績可是優呢!”十幾分鐘后,我才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有些輕巧。
風雪裹挾下的寒潮涌來,海面形成巨大浪差,潛艇速潛至深海,艇內搖晃不已。我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洗衣機,坐下是左搖右擺,起身是一步一軟,胃裡翻江倒海。我蜷縮在艙底角落裡,使勁用頭撞艙壁來“減輕”痛苦。
不一會兒,我感覺牆壁變軟了。我嘗試睜開眼睛,原來是班長將手臂墊在艙壁上。他摟著我,聽我低聲訴苦:“班長,我太難受了,我不想出海了。”
“這是每個潛艇兵必須要過的第一關。”班長慢慢扶著我躺到床鋪上,給我講起他從新兵下連到戰風斗浪的點點滴滴。我漸漸進入夢鄉。
睡夢中的我,再一次被劇烈的晃動驚醒。我抓過塑料袋就開始嘔吐,隱約間看到班長走過來。我想嘗試坐起來,被他制止,“別逞強,慢慢來。”這時,他手中端著一碗熱湯面,“胃裡早就吐空了吧,這會浪小點了,先把面吃了,才有力氣。”
雖然沒有食欲,我還是硬著頭皮挑起了面,幾口下肚,感覺就緩過來了。操作設備的間隙,聽老班長們說起他們的“成長之路”。迎風斗浪,是每名潛艇兵的“成人禮”。潛艇隱匿深海待命制敵,隨時發出雷霆一擊。身為潛艇兵,如果連風浪都戰勝不了,何談完成任務?
夢想,總會在拼搏中變成現實。堅守戰位的我圓滿完成上百次操作,歸航后的總結會上,我被評為“戰位標兵”。我的深海“成人禮”在踉蹌中度過,接過獎牌,我哭了——這一次,是激動的眼淚。
(整理:茆 琳、董存金)
圖①:西部戰區陸軍某旅女兵跳傘員完成首跳后合影留念。
圖②:吳佳在康西瓦烈士陵園祭奠父親的戰友。
圖③:李江與妻子在高原駐地留影。
圖④:何俊進行損管操演。
本版照片由楊延富、程明陽、張翱宇、茆琳、張利寧、李江攝﹔制圖:扈 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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