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国防大学报到后,一班同学聚集一堂,畅所欲言,欢歌笑语,大家都有些兴奋和激动。这也难怪,我们这些即将步入半百之年的人还能上学做同窗,的确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来自机动师的闫副班长激动地说:“我当兵30多年,第一次分到一班。”长期在基层,大家很看重一班。我们这期军师职学员共6个班,当过兵的都知道,一班是基准班也是标准班。有同学情不自禁讲起在一班的故事时,我才猛然想起,在我的军旅生涯中,有过4次在一班的经历。一班和我有缘,我的梦与一班有联。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如同胶卷放到显影剂里一样渐渐清晰起来,那已经逝去的美好岁月匆匆地在我眼前闪过。
几辆大敞篷车经过近一天的奔驰,把我们拉到了海边。吃完面条后,在几座破旧的石房前,新训队长宣布我们这批新兵分班,我被分到了一班。新兵连一共两排宿舍,一排和二排在前面这排房子中,三排和队部在后面。房子不高但很结实,全是用石头垒成的墙,用瓦铺成的顶,那时在农村很少能见到瓦房。每栋房子有三间,一排36个人住在里面,上下铺。一班住在靠门边,当时没有觉得,后来才发现其中的好处,新兵连经常搞紧急拉动,因为离门口近,两三步就可以到院中。我的床铺在下铺,动作比别人晚几分钟也来得及。房子后面就是大海,宽阔无垠的大海展现在我们面前,海的温柔,海的粗犷,海的宽广,令我们兴奋激动。因为在一班,班长告诉我们,挑兵要从一班先开始,要好好表现,争取分一个好的单位。那时特单纯,每天大家都争着打扫卫生,经常班里的扫把晚上就被个别人藏了起来。为了博得班长的欣赏,大家都把自己的香烟给班长抽,那个时间没有什么好烟,最好的烟也就是三角钱的大金鹿。班长点上烟,眯着眼谈他兵之初的经历和处事规则,现在看来那些经历真的不值得一提,但当时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都是在同一个部队,但工作有着千差万别,好的工作有电影员、卫生员、打字员。我的一个同学因为分到炊事班大哭了好几天,那时做饭没有现在吃香,当炊事员很被人看不起。想分一个好工作就要比别人付出多一些。我刚好对文字比较喜欢,闲着时写一些好人好事表扬稿之类的文章。如今想来如果没有当初这段经历,就没有后来一系列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新兵训练两个月后要举行正式入伍仪式,仪式举行后发了领章和帽徽才算正式军人。戴领章和帽徽对新兵来说是一件很隆重的事,要有一个新兵发言。谁能代表新兵在这样隆重的集会上发言是一件很值得荣耀的事,说明领导对你的肯定,表明你新兵分配可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各排对这件事情都很重视。下连后排长告诉我这件事各排都争,大家争得不可开交。后来连长说:“一班是排头班,从一班找一个吧。”就是连长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给我的人生带来转机。因为是高中生加之还经常写一点文章,这个事自然就落在了我身上。那天领导讲完话,我代表100多名新兵上台发言,当时讲的什么随着岁月流逝已经记不得了,这一发言的后续效应就是领导都知道有我这么个新兵,新兵们也都认识了我。发言后不久,有一次班里开班务会,班长吐出一口烟指着我说:“你这一发言,工作就不用愁了。”果然没有多久,团机关的吴保密员来到新兵连,指名道姓要见我,见面后随便聊了一会儿就走了。3天后,新兵连通知我,到团机关去当打字员。打字员那时是部队最好的工作之一,战士能直接提干时,百分之百都提干了。我去时全军已经实行考试制度,但这个位置仍然炙手可热。后来我能有今天,想了一下,与当初分在一班能进机关当打字员有很大关系,因为有时间可以复习,所以才能考上军校,这自然是后话了。
许多事情看似漫不经心,现在看来好像早有定数。在机关和部队几年后,1986年我的人生出现了一次重大转折,我考上了船艇指挥学院。江南风景如画,那一年本校招收了两个区队,我分到了一区队一班。一个班10个人,来自天南地北。在这里大家有了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我也第一次感到生活是这样美好,许多过去不敢想的事情在这里都可以实现了。过去是农村孩子,仰视城里的人,现在不一样了,和城里人平起平坐,从这里走出去就是军官,身份和地位完全变了。难怪我上学走时,我的老艇长对我说:“鲜花和美女在向你招手。”当时觉得可笑,现在想来其实这是一句大实话。学校外面有一片竹林,没事的时候,我就愿意一个人躺在那里想着自己的未来,正是这些想法引导我不断努力上进走到今天。学校跟地方车站军民共建,决定从我们那届学员中选一个班,因为是一班,领导最后选择了我们。在军民共建中,有一个地方的女同志突然犯病,我们把她送到了医院。后来,我突然觉得这件事情可以报道报道,晚上写了一篇稿寄到报社,没有想到报社很快刊用了。这篇稿只有100多字,但对我的影响和意义足以跟我以后的每一部书相比,没有手写字变铅字的经历就不会有其他文章的诞生。一篇小稿子的发表,立即在学员队里引起轰动,后来毕业分配,部队也都知道这次分的学员中有一个能写的。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可理喻,一件大事可以改变历史的走向,一件小事可以改变人的命运。
到解放军艺术学院上学是我没有想到的事。人生其实就是一条流动的小溪,向什么地方流动,完全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我毕业后在部队干得风生水起,却没有想到一件事的发生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我在当地谈了一个女朋友,莫名其妙散了。那个地方很小,平时大家都认识,就觉得再在那里待着没意思了,于是产生了到解放军艺术学院上学的想法。军艺是全军唯一的艺术院校,许多著名作家、歌唱家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可以说这是一所造星的学校。在经历千难万险后,我也跨进了这个被人称为插根筷子都能活的地方。这一届文学系只招收了20名正式学员,还有一部分是走读和自费生。文学系分了4个小班,每个班10个人,我又一次分到一班。因为需要有一个好的写作环境,我们两个人一个房间。那一段时光现在想起来都非常留恋,大家无拘无束,谈文学、谈理想、谈人生。甜美的歌声、精彩的演讲、曼妙的舞姿,毕业多少年这些场景在梦中还经常不邀自到。那时正是青春年少,是做梦的年龄,两年在这里做过许多梦,有的梦没法实现,比如想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文学家,但毕业后留在北京这个最大的梦在这里实现了。多年以后,我又调到武警云南省总队工作。
到国防大学上学,这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当然就更不在我的人生规划中。上学之事告诉父亲时,我父亲说:“你多大了还上学?”他说的没错,在一般人的思维中,40多岁的人正是发展事业、享受人生的最佳时期。我告诉他,这次上学不一样,国防大学是全军的最高学府,人一生难得有这样一次经历。这里有全军最好的资源和教学条件,任何一所大学都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和资源。几年前,我曾经来国防大学看望一位老领导,那时学员们一个人一个房间,很让人羡慕。没有想到时过境迁,我也有机会来这里深造。在这里学习接触的都是前沿知识,大大开阔了眼界,电视里那些著名的专家可以面对面地和我们促膝交谈。学员们都是从全军各大单位来的,人生经历都非常丰富,同每一个人认识都是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用“碰撞”这个词来形容同学间的思想交流,恰如其分。大家都清楚,也许这一次是我们最后的一次上学机会了,所以格外珍惜。对于我来说,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后的一班。任何事情开始和结束固然重要,但过程美丽,因为过程是流动的。
想起一班,心里油然生起敬意,一班是我成长进步的摇篮,是我起步的阶梯,正像一首歌词中所说:生命中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同样,生命中有了在一班的经历,一辈子都值得骄傲和自豪。
(来源: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