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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南部战区某旅“海防模范连”——

守望北尖:南海有群这样的兵

2022年06月20日08:45 | 来源:解放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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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①:想家时,黄鑫会在礁石上坐坐。曾梓煌摄

图②:战士们在菜地前合影。曾梓煌摄

图③:陈兴晨(右)与陈兴李在连队荣誉石前聊天。曾梓煌摄

图④:徐强给菜地浇水。曾梓煌摄

望海巡岛。曾梓煌摄

北尖岛,南海上的孤岛。

上世纪50年代,第一代守岛官兵来到这里,扎下根来。从此,这座无居民、无市电、缺淡水的“三无岛”,有了绿色营盘,有了战士的坚守。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诗与远方”,但远方,不一定都是浪漫诗行,还有沉甸甸的使命和担当。60余载逝水流年,北尖岛上有变有不变——岛上变得更绿更美了,官兵们的守防条件早已今非昔比,但登陆艇仍是通航小岛唯一的交通工具,台风隔三差五地袭扰,仍是这里不变的自然规律。

在常人眼里,北尖是“苦”的。然而,在守岛官兵心中,却是苦中有诗、苦中有画。一次次站在人生选择的岔路口上,他们毅然把卫国戍边当作人生“必修课”,把守望北尖当作青春“首选项”。也正是因为这些选择,让这一群平凡的人有了不平凡的青春。

—编 者

波涛汹涌,沉闷的汽笛声划破夜的宁静,登陆艇在起伏和摇晃中靠上了北尖岛码头。

走出舱门,南部战区某旅“海防模范连”下士陈兴李大口呼吸着海的气息,好奇地打量着岸上的世界。这一路颠簸,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踏上北尖岛,这位新战士内心涌上的有喜悦,有兴奋,还有莫名的期待。

初见小岛的一幕,永远镌刻在陈兴李的生命记忆中。

新兵与老兵

码头,迎接的队伍中,一张面容很熟悉。

陈兴李揉了揉眼睛——是他,自己的远房堂哥陈兴晨。

2015年,堂哥参军离家时,陈兴李还在广西贺州读高二。两年后,陈兴李报名参军时,他给堂哥打了一个电话。陈兴晨说了这样一句话:“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他还说,自己在一个“非常偏远的海岛”当兵。

高考成绩不理想,陈兴李放弃了去地方专科院校读书的机会,想着早点出去打工挣钱。不久,他接到村委会电话,征求他的参军意愿。面对选择,堂哥的话激起了他对军营生活的向往。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居然也成了一名海岛兵;他登上的海岛,还是堂哥口中那个“非常偏远的海岛”。

站在队伍中,陈兴晨一眼就看到了堂弟,他笑着向陈兴李点头。搬运行李时,陈兴晨一路小跑过来、接过陈兴李的行李,小声说:“我们的关系别声张。”

像许多初上海岛的新兵一样,陈兴李的守岛生活从“水土不服”开始。

台风刚刚过境,海岛上一片狼藉;太阳能光伏板出现故障,维修人员无法上岛,缺电成为生活难题……

“每年多则上百天,少则几十天,海上不能通航,油炸馒头也是一道菜。”老兵的话,让陈兴李心头笼上一丝愁云,他觉得自己就像“鲁滨逊”被撂到一个荒凉的海岛上。

最让他不理解的,还是堂哥对自己的态度。陈兴晨是连队一班班长,对陈兴李这个新兵没有一点关照。体能偏弱,训练跟不上,上岛不久,陈兴李就像霜打的茄子,心头不时涌上一阵失落感。

一次洗漱完,陈兴晨凑到陈兴李身边,悄悄塞给他一包家乡寄来的特产小吃。

堂哥的这个举动,温暖了陈兴李的心,也让他重新振作精神。谁知,连队波澜又起——由于兄弟二人名字相仿、口音一致,他们是堂兄弟这件事,很快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

一次,看完纪录片《万山海战》,指导员要求写心得体会。班里同年兵便怂恿陈兴李:“要不,你去找一班长陈兴晨借手机查查资料。”陈兴李还真去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连队有规定,当兵的就要讲规矩。正课时间把手机给你,别人怎么看?”晚饭后,陈兴晨叫上陈兴李,两人坐在礁石边,敞开心扉聊起来。

“成长路上一步一个脚印,成功的路上没有捷径可走。”深夜岗哨,听着潮汐轻抚礁石,想起堂哥语重心长的话,陈兴李在心里卷起千堆雪。

巡逻,守岛新兵的“成人礼”。陈兴李第一次上北尖峰巡逻,连长特意安排陈兴晨带队。岛上地势陡峭,峰谷交错起伏,灌木丛中尽是碎石、沟坎。山顶,一块巨石巍然矗立,兀然翘起的一个尖角执拗地指向北方。

细雨蒙蒙,陈兴晨让大家加快步伐,以最快速度登上北尖峰。他告诉大家,连队有个传统:第一次巡逻登上北尖峰,新兵要从海边带一块石头上山放到峰顶,并组织一次向国旗敬礼的仪式。

从石堆里捡起一块碗大的石头,放进挎包,陈兴李迈开了步子。“前方是大海,身后是祖国。坚守北尖岛,我们就是北尖石。”登上峰顶,海风呼啸,陈兴晨的话被风剪得断断续续,却刻进了陈兴李心里。

巨石一侧,从下向上一层层地堆满形状各异的石头。“这是见证坚守的‘士兵山’。”陈兴李怀着崇敬的心情,将属于自己的“戍岛石”压在最上面。那一刻,他也把扎根的心留在峰顶……

连队火炮专业训练,陈兴晨担任新兵教练。跟着堂哥练,陈兴李成了他最刻苦的“徒弟”,成长很快,体能和基础课目也追了上来。

2019年,连长彭钟宣布骨干任命:晋升下士的陈兴李为一班班长,中士陈兴晨调任六班班长。

走与留

几乎每个来到北尖的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思考:怎样的青春更有价值?

上岛前,陈兴晨已经大学毕业。

2015年,从职业技术学院汽车维修专业毕业,他如愿实现从军梦。现实并不如预期那般美好。

一次,八九级风浪持续了40多天,送给养的登陆艇靠不了码头。连队吃完了在大棚种植的蔬菜,也将腐竹、粉条、木耳、花生等干货消耗殆尽。官兵们饲养的猪,大家舍不得宰杀……

那时,陈兴晨整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连队遴选预提骨干,班长徐强让他报名。他也不吱声,闷着头“躲”到菜地干活。晚饭后,徐强又问,他沉默半晌说,我想回家。

又过了一天,徐强又问陈兴晨:预提骨干你为啥不报名?他憋了半天说,家里想让我回去。

这天晚饭后,徐强把陈兴晨带到岛上程华森烈士墓前,给他讲起一段尘封的往事。

60多年前,北尖岛正在构筑国防坑道。到了7月,眼看坑道就要完工,突然一声巨响,坑道发生塌方。顷刻间,崩塌的碎石向程华森和战友袭来。危急时刻,程华森扔下手中的工具,大喊一声“快跑”,奋力将身边战友推开数米远……待尘埃落定,战友安然无恙,这名19岁的战士却永远留在了北尖。

“千钧一发之际,程华森烈士将珍贵的生命,献给了守望的小岛、献给了祖国,也把艰苦创业、顽强拼搏的精神传给了北尖岛官兵。”徐强推心置腹地说,今天我们守在这里,也应该时常叩问内心,当兵为了啥,吃苦受累又为了啥?

看着墓碑上烈士的名字,陈兴晨的心海渐渐亮起一盏航标灯。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徐强班长的一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生命中有些选择,根本不会给你留下太多考虑时间……”第二天一早,陈兴晨就叫上班长敲开连长的门,递交了“外出学习申请”。

2个月学习期满,上等兵陈兴晨回到连队,被任命为副班长,年底留队选晋了下士。如今每每忆及此事,他总对自己带的新兵说,感恩当年的“选择”。

让人真正成长的,或许就是一次次走向风雨的勇敢抉择。“在这个喧嚷年代,我们需要一片净土,洗涤内心,提纯信仰,锤炼意志——北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是下士黄鑫写在朋友圈中的一句话。

与陈兴晨一样,黄鑫也是一位大学生士兵。在上海某大学读完电气自动化专业后,他入伍来到北尖岛。信息闭塞、上网不便,曾是他心里的一个“难解的结”。

走进荣誉室,班长徐强给黄鑫讲起一封书信背后的故事。

2015年,时任指导员甘华良,在广东中山市民政部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联系到了程华森烈士的家人。这一年春天,程华森的弟弟程华源带着母亲的嘱托登上北尖岛。“哥,50多年过去了,今天我们来看你了。”泣不成声,程华源走到烈士墓前,捧起泥土,小心翼翼装入盒子里。

不久,程华源给连队写来一封信。他说,终于又有了哥哥的音讯,母亲悬了半个多世纪的心放下了,每天都要把哥哥的遗像擦拭好几遍,把我在岛上拍摄的照片看上好几遍……

“有一种感动,陪你跨越山海;有一种温暖,催你奋力前行。”聆听班长的讲述,黄鑫不知不觉已经泪盈眼眶,也正是从这天起,他的身上悄然有了变化。

连队抽水泵坏了。负责水电维修的战士刚退伍,官兵用水只能去半山腰蓄水池一桶桶地抬。黄鑫主动请缨下山维修。

拆开发动机,他发现是电路板烧坏了。配件一时送不上岛,来到库房,他从一部故障发动机上拆下旧电路板,打着手电一直忙到翌日清晨……

终于修好了。伴着窗口透进来的晨曦,黄鑫第一次觉得,水泵的轰鸣声、潺潺流水声,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第二年,黄鑫选晋下士,他主动提出到炊事班当炊事员。2021年初,黄鑫扛起炊事班长的重担。他觉得,这是最有意义的“选择”。

小家与大家

对32岁的一级上士徐强来说,坚守北尖15年,燃烧的青春里有欢欣与自豪,亦夹杂着许多常人难以理解的苦涩与酸楚。

15年,长得足以让人忘掉许多事情。而老兵们说,一切好像就在昨天。

时任副营长杨振英,长期守在北尖帮建。他带领官兵搞建设,用近4年时间将一条“筷子路”修成水泥路,还在路两旁栽上马尾松。

如今,从码头到营房,4公里的水泥路两旁,密实的马尾松粗如碗口。面朝大海的一侧,树的枝叶大多已干枯,树干上还有狂风暴雨留下的痕迹。徐强说,这些树干上镌刻着时光年轮,记录了北尖风雨,也让守在这里的兵懂得了坚守的意义。

2012年秋天,老家堂嫂给徐强发来一个手机号码。那是她的一个女同事的电话,阿嫂说:“女孩叫霍东,你这棵铁树也不能总不开花。”犹豫再三,徐强鼓足勇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来年春节探家,两人相约第一次见面。霍东告诉他,若不是电话联系了大半年,真不想见你——因为和你见一面太难了。

话虽这样说,徐强踏实正直的品格打动了霍东。又是一年元旦,徐强再次回乡探亲,他们登记结婚了。

婚后第5年,两人的女儿4岁了,小姑娘吵着要去岛上看爸爸。霍东就带上女儿,千里迢迢赶到珠江口。没有船,她们在岛外等了一周才上岛。结果,娘俩不适应岛上的环境,住了一周就待不住了。

登陆艇上岛前,徐强特意请了假,带妻儿将岛上的风景悉数收入眼底。他对霍东说:“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能和这座岛相提并论,那就是家。”

二级上士期满前,徐强面临进退走留的选择。是选择,也是考验。要是换作刚结婚那会儿,霍东一定会劝徐强“转身”,但陪伴丈夫一路走来,她理解守岛对于徐强来说意味着什么。沉默许久,她问道:“离开,你舍得吗?”

这样的疑问,徐强也曾有过。

老班长罗正林在北尖守岛16年,旅队多次征求他的意见,想调他去教导队任教练班长,他一次次婉拒。当时还是上等兵的徐强好奇地问他:“班长,到外面看看,不好吗?”

罗正林淡淡一笑说,时间长了,你就懂了。第一次,徐强感受到,老兵骨子里的一种淡然。

罗正林返乡离队前,拉着徐强交代工作。他指着眼前的大海说:“这片海这么美,因为有人日复一日守护。”后来每一茬新兵上岛,总有还在适应期的新兵打起退堂鼓。徐强便会告诉他们“罗班长的选择”。

“守岛就是守家。”如今,徐强是连队最老的兵。一茬茬连队骨干都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每次想起罗正林班长退伍下岛时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就不敢离开北尖岛。这座岛,一直被徐强放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直守下去,也是这位老兵无悔的选择。

守在孤岛,谁能不想家。每次想家,大家喜欢坐在山顶的礁石上眺望家的方向。如今手机信号满格,想家了,拿起手机就能打视频电话——对于徐强来说,如今守岛幸福事太多了。

有时他还会想起,第一代守岛兵扛着钢钎、铁锤,在荒岛上修建码头、盘山路、营房,“如今岛上条件日新月异,咱还有啥不满足?”

今日北尖越来越美,深蓝的海簇拥着岛,苍茫海面上,一艘艘货轮缓缓穿梭,岛上的野花在阳光下摇曳,灿烂如同战士们的笑容。关于人生选择,陈兴李彻底释然了。也许,释然也是一种成长。

(责编:彭晓玲、任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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