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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老兵:山海有幸曾遇見

2022年02月24日09:54 | 來源:解放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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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偉站在山巔深情凝視遠方。周鑫攝

范正軍站在自己當年描紅的石刻旁庄嚴敬禮。趙明禮攝

美麗的小島,我的家。樊罡攝

前不久,東部戰區海軍某觀通旅舉辦“迎新春茶話會”,熱鬧的氛圍中,大屏幕上出現官兵家屬們送上的新年祝福,最后壓軸的是不久前離開部隊的兩名一級軍士長——鄒偉、范正軍。

鏡頭中,兩人穿著沒有軍銜裝飾的軍裝,面帶笑容送上深情祝福。該旅駐防的漫長海岸線上,通過視頻同步參加這個活動的座座軍營,響起了熱烈掌聲。

30年有多長?可以是10950個日日夜夜,可以是15768000分鐘,可以是一個人的青春韶華,也可以是兩名老兵的深情守望。

幾天前,鄒偉和范正軍通過視頻見了面,暢聊著過去30年的軍旅點滴。

這兩名同單位的同年兵,30年來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退休前2個月,借著裝備巡查的機會,兩人約好在島上碰面,范正軍說一定要帶鄒偉好好逛逛小島。

不承想,鄒偉上島那天,范正軍又接到了新的任務要出島。兩人匆匆打了個照面,隻留下了一張合影。

無需繁瑣的禮節,無需多余的話語。他們對部隊的那份愛,對崗位的那份執著,對山海的那份眷戀,如孿生兄弟般感同身受。

30年,兩人雖然見面次數少,但他們在不同的地點見証了泥濘土路變成康庄大道,經手了裝備換代更新,親歷了部隊換羽重塑。

他們吃過同樣的苦。“5個月大霧、4個月大風、3個月缺水”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很多人不知道,但是兩名觀通老兵知道。

他們眼裡有同樣的守望。不管是崇山峻嶺,還是深藍海島,有五星紅旗飄揚的地方,就有中國軍人的堅守。在那些人們看到或看不到的地方,他們默默守望著萬家燈火。

小島雖偏,使命為舟﹔大山雖遠,信念開路。

老兵30年軍旅,之於歲月長河,不過滄海一粟,卻是他們全部的戎馬倥傯。

老兵不老,他們將精神傳承,把經驗譜成冊,口口相授、筆筆相傳。他們知道,總有新兵來,總有老兵走,山海總有人。

老兵再見,山海有幸曾遇見。

望海三十載——我在山的這一邊

當年那個仰望英雄的年輕人,如今已成為年輕人仰望的榜樣

元宵節這天,鴨綠江旁的小鎮上,家家戶戶喜氣洋洋。鄒偉穿梭在人群中,突然被一陣鑼鼓聲吸引,駐足一看,原來是鎮上的鑼鼓隊正在排練。

聽著這喧鬧的鑼鼓聲,鄒偉的思緒不禁飄回剛剛過去的2021年。

2021年12月,閩南高山之巔,原本萬籟俱寂的密林深處,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同時伴隨著響徹山谷的聲聲吶喊:“戰位有我,請班長放心!戰位有我,請班長放心!”

群鳥驚飛,圍著大山久久盤旋。這一天,鄒偉要離開這座他待了30年的大山。

車子駛離營區大門,耳邊傳來戰友嘶啞的呼喊,妻子李秀坐在一旁緊緊握住他的手,鄒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山時的情景。

鄒偉的爺爺是參加過解放戰爭的老兵,他的叔叔也曾是一名海軍。在家人影響下,鄒偉剛夠入伍年齡就報名參了軍。

1992年9月14日,下午4點,入伍不滿一年的鄒偉踏上了這座大山,這是他今生都不會忘記的一個日子。

那天,天空下著毛毛雨,一片灰蒙蒙。卡車順著山路盤旋,顛得他把膽汁都吐了出來。到山頂后,看著眼前破舊簡陋的營房、坑坑窪窪的土路,鄒偉的心當時就涼了半截。

剛到觀通站的那段時間,鄒偉水土不服,工作怎麼也提不起精神。

班長不斷找他聊天談心。鄒偉喜歡聽故事,班長就“投其所好”,跟他講觀通站的歷史。當聽到一等功臣茅漢民班長的英雄事跡,鄒偉一陣熱血沸騰,一個念頭悄然埋下“種子”:“我也要成為這樣的英雄,保家衛國。”

有了目標,便有了盼頭。漸漸地,鄒偉愛上了這座大山,他在給家人的信裡寫道:“我在這裡很好,天當房、地當床、大霧當蚊帳。”

以山為家,鄒偉一待就是30年。

在旅裡舉辦的退休儀式上,鄒偉哽咽著說:“如果山上的霧在我閉眼睛的時候吹過來,我想我能聞出它。”

簡單質朴的一句話,讓全旅官兵紅了眼眶。

旅史料室裡,鄒偉的名字、照片和事跡,如今高高懸挂在榮譽牆上,供大家參觀學習。

當年那個仰望英雄的年輕人,如今已經成為年輕人仰望的榜樣。

我們的視力下降了,為的是雷達看得更遠

想起往事,鄒偉揉了揉有些泛紅的眼。

30年前,鄒偉入伍時的視力是1.5,如今他的視力是0.4。

常年盯著雷達屏幕,視力損傷不可避免,鄒偉卻笑著說:“我們的視力下降了,為的是雷達看得更遠。”

平時生活中,鄒偉黝黑的臉上總是洋溢著燦爛的笑容,但一坐上值班室的席位,他就會變身“黑臉判官”。

30年,鄒偉經歷了多型裝備更新換代,每次他都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那年,旅裡列裝某新型雷達,一些戰友使用起來不習慣。鄒偉立下軍令狀:新雷達按時間節點形成戰斗力!

那段時間,鄒偉每天進坑道一待就是十幾個小時,反復梳理、對比各類目標,仔細分析熒光屏上米粒大小的回波變化……

后來,新裝備如期擔負戰備任務,鄒偉總結的經驗做法也在觀通部隊推廣開來。

鄒偉說:“值班路上總共41個台階,660步就可以進入戰位。”看似脫口而出的數字,背后卻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堅守,是日日如履薄冰的細致。

那年,鄒偉首次參加某型雷達研討會。專家組裡學者、教授、工程師60多人,他們看到肩扛士官軍銜的鄒偉都有些詫異。

到了演示討論環節,鄒偉的表現讓他們感到吃驚:結合多年實踐經驗,鄒偉提出了系統存在的一個關鍵問題,直接讓該系統推倒重來。

經此一“役”,鄒偉“兵專家”的名號就叫開了。

這麼多年,聽到鄒偉這個名字,許多廠家都很“頭疼”,因為這個兵太會“找茬”了。可是廠家又非常願意和他打交道,因為鄒偉的“茬”找得准、找得好。

別人佩服鄒偉數十年如一日的鑽勁,向他取經。鄒偉的回答是:“我是一個兵,我隻想把一個兵分內的事做好、做到極致。”

“我好想我的戰友,好想‘家’啊”

回憶,總是讓時間過得飛快。

再一抬頭,鄒偉已經走到家門口。推開門,愛人正哼著小曲打掃衛生,年邁的父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兒子在寫寒假作業……一片歲月靜好。

如果說軍人是山,家人則是支撐脊梁的沉默的大山。

鄒偉和愛人李秀相識在20世紀末。那時戀愛,戀人還是通過書信交流。一提到寫信,李秀笑著說:“他寫的信前言不搭后語。”

鄒偉不好意思撓著頭說:“那兩頁紙可是我花了幾天才寫出來的。”

就這麼一個給愛人寫不出信的人,卻編寫了20多種教材,積累了幾十萬字資料。或許,鄒偉不懂得在情書中表達愛意,但他知道一名軍人應當如何履職盡責。

2002年,兒子鄒德軒出生,給家庭帶來歡樂的同時也給夫妻倆帶來一絲憂愁。李秀不光要照顧年邁的父母公婆,還要照顧剛出生的小孩,家中誰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她一個人跑前跑后。

孩子出生1年后,鄒偉再次面臨走留,親戚朋友勸他:“回來吧,在山上待了那麼多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回來好好陪老婆過日子。”

想著妻子的辛苦,鄒偉一時間有些猶豫,打電話回家詢問意見,李秀沉默了足足1分鐘說:“留下吧,我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大山。”

這一留,光陰又飛逝了19年。

鄒偉退休那天,李秀受邀來到山上,見証了丈夫軍旅最后的光榮時刻。

這幾天,鄒偉的心情格外愉悅。妻子知道,最讓丈夫高興的,還是來自部隊的消息。這不,鄒偉的徒弟余仁喜榮立三等功,第一個報喜電話就打給了他。放下電話,他喃喃自語道:“我好想我的戰友,好想‘家’啊……”

老兵想“家”,“家”也在牽挂著他。這時,鄒偉的手機又一次響起,原來是單位宣傳科打來的電話,想請老班長幫忙錄個祝福視頻。

放下電話的鄒偉興奮得像個孩子,立馬翻出在衣櫃裡的軍裝穿上。

“你看我穿著精神不?”

“你穿軍裝的樣子最帥。”

守島三十年——我在海的那一邊

“雲霧滿山飄,海水繞海礁”

新年伊始,湖南益陽一戶民宅中,飄出陣陣煙火炊香。隻見鍋裡辣椒散發出誘人的色澤,掌勺大廚范正軍揮舞著鍋鏟,輕輕哼著那首早已刻進骨子裡的歌:“雲霧滿山飄,海水繞海礁……”

妻子譚立軍一邊擇菜,一邊聽著歌,淺淺笑著。

這是他們結婚20年來最輕鬆的時刻——這一天,脫下軍裝的范正軍正式回歸家庭。

1991年,湖南娃范正軍當兵入伍,成為一名光榮的守島觀通兵。

作為膾炙人口的軍旅歌曲《戰士第二故鄉》的發源地,這座小島在軍內外都小有名氣。懷著滿心期待上島后,范正軍看到的卻是滿眼荒涼:除了石頭就是茅草,目之所及處隻有漫無邊際的大海。

那個年代,“夏天開電熱毯,白天打手電筒”是常有的事。島上流傳著一句土話:“豬發呆,狗跳海。”6個字,道盡了小島的艱苦生活。

在島上住第一晚,范正軍蓋著潮濕的被子,聽著窗外呼嘯的海風,一夜無眠。他實在無法把這座小島和“故鄉”兩個字聯系在一起。

越是貧瘠的土壤,越能催生出頑強的種子。在這座島上,代代傳承下來的除了軍人不屈的傲骨,還有“苦中作樂、以苦為樂”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那個年代,工資還是以現金形式發放到每一名官兵手中,范正軍和戰友有一個頗為有趣的活動:晒錢。

一到難得的大晴天,大伙兒便會把自己的工資拿出來晾晒,以班為區域,一排排整齊擺放,用小石子壓著,煞為壯觀。

從物理學角度來說,這樣可以防止鈔票長期受潮發霉。從心理學角度來說,這是一個念想,對家的念想。想著休假回家,帶著這些工資改善家人生活,很多人便會不自覺地露出開心的笑容,范正軍也不例外。

島上有一座頗為陡峭的“牛鼻峰”,距營區走路大約20分鐘,這裡也是屬於范正軍的秘密角落。

那天,范正軍爬上峰頂,手裡拿著愛人譚立軍寄來的信,信上最后一句寫著:“你在部隊好好干,我等你。”

遠方漁船浮動,海鳥輕盈掠過,想著眼前這片遼闊的海面由自己守護,想到守島就是守家守她,范正軍胸中頓生一股自豪。

“雲霧滿山飄,海水繞海礁……”范正軍對著大海,不由哼起這首動人的歌謠。

“現在終於有時間了,我想多陪一陪家人”

門口傳來敲門聲。打開門,原來是隔壁鄰居家裡的冰箱壞了,早就聽說老范在部隊是“修機器”的,於是過來求助。

到了鄰居家,范正軍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冰箱故障,鄰居佩服不已,直夸他技術好。

30年來,作為雷達技師,范正軍需要24小時待命。不管何時,身處何地,隻要裝備出了問題,他必須第一時間奔赴戰位。

青苔隨著年歲的增長逐漸爬滿礁石,島上常年潮濕的環境讓范正軍多處關節腫痛,陰雨天氣嚴重時他連走路都有些吃力。

那年夏季,陰雨連綿,附近一座觀通站的某型雷達出現故障,當時正值任務高峰期,范正軍受命立即趕赴該站搶修雷達。

看到范正軍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站領導想換人前往,被范正軍拒絕了。他強忍疼痛笑著說:“我這塊‘石頭’硬得很嘞!”

這些年,隻要廠家派人來島維護設備,年近五旬的范正軍就會像小學生一樣圍著技術人員轉,讓他們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畫清線路、標注問題。技術人員中不乏20多歲的小伙子,對范班長這股“求學”勁頭欽佩不已。

退休前的那段時間,范正軍時不時就要去看看裝備,隻有聽著雷達正常運轉的聲音,他才覺得踏實。

不修好裝備不睡覺。憑著這股韌勁,范正軍在海島扎根30年,榮立二等功1次、三等功3次。

2019年4月,范正軍參加“慶祝人民海軍成立70周年”晚會。節目組請出特意趕來的“神秘嘉賓”——妻子譚立軍,平日少言寡語的范正軍,激動地和妻子在台上相擁而泣。直到下了台,兩人的手還緊緊牽在一起。

退休后,范正軍愛上了做飯。他說:“現在終於有時間了,我想多陪一陪家人,彌補這些年的虧欠。”

此生最難忘的是參軍入伍,最不后悔的是當了一輩子兵

退休回家后,范正軍第一件事就是把女兒范昕媛的房間裡裡外外打掃了個遍。

范昕媛放假回家備考英語六級,天天拉著爸爸跟她一起看書學習。范正軍也天天樂呵呵地坐在桌子前,兩人就這樣安靜地享受著難得的父女時光。

正看著書,女兒突然開口說:“爸爸,你退休的時候我沒有去參加儀式,是因為我覺得你一定會哭,我看到你哭,我也會哭。”

女兒的一句話,把范正軍的思緒又拉回了小島。

那一天,范正軍戴著大紅花,哽咽著說:“此生最難忘是參軍入伍,最不后悔是當了一輩子兵。”

退休儀式結束后,范正軍接過站裡為他定制的姓名牌,走到“退伍老兵紀念牆”前。

這是站裡的一個傳統——把每一名在島上服役超過5年的官兵名字鐫刻在石碑上。他們的名字,將與小島上的每一次日升日落同在。

坐上軍車,駕駛員特地把車速壓得很慢。范正軍像上島那天一樣,把頭伸出窗戶,認真看著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順著小島山路蜿蜒而下,沿途看到的每一個居民都會熱情地和范正軍打招呼,還有人跑到車邊和他握手道別。

若要問30年的軍民魚水情有多深,范正軍懷裡揣著的“榮譽島民”証書,便是最好的証明。

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了,隨著輪船拉響起航的笛音,全體官兵一字排開。“向老班長敬禮!”一聲令下,官兵齊齊抬手,喧囂的碼頭瞬間一片肅靜,隻剩淚水伴著海浪紛飛……

回家不久,范正軍接到戰友鄒偉打來的視頻電話。

范正軍接起電話,鄒偉爽朗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老范,咱單位是不是也讓你錄祝福視頻啦,你打算說點啥?對了,我告訴你個好消息可別嫉妒,我徒弟余仁喜今年立了三等功!”

范正軍笑著說:“我說老鄒你可別得意,告訴你,我徒弟趙文杰今年也立了三等功!”

兩人爽朗的笑聲,隔著手機飛越山海,穿過他們30年的軍旅歲月。(張容瑢)

(責編:陳羽、王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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