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線之上的堅守:邊關 “春天” 永駐心間

雪線之上有“春天”
■全小泉 解放軍報特約通訊員 劉鄭伊
雪線之上,春天總是姍姍來遲。駐守祖國西陲的官兵們卻說,邊關春來早,邊關春常在。
4月,江南的杏花漫山綻放,微風吹起細碎的花瓣,翩然落入水波的漣漪中。千裡之外的天山汗騰格裡峰,風雪尚未感知季節的召喚,一條雪線如銀蛇般盤踞在海拔數千米的山頂。
這裡,駐扎著一個邊防連,年輕的戰士在哨樓執勤,他手握望遠鏡,警惕地瞭望遠處的雪山。乍暖還寒,他瞭望的那座冰川附近,該連一支巡邏隊正在跋涉。
這一刻,荒涼寂靜的雪線之上,為祖國站崗放哨的軍人,帶來了蓬勃生機,帶來了陽光般的溫暖與希望。他們幾十年如一日的堅守,不會因季節的更迭而改變。
從某種意義上說,軍人就是雪線之上的“春天”。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堅守,寒冷的雪線之上,春天從未走遠,春風自有覓處。
當江南的桃花開成一片花海,西陲的冰河才裂開第一道縫隙﹔當洞庭漁舟收起最后一張銀網,賽裡木湖畔的牧民正把臨產的母羊趕進地窩子……衛星雲圖上,來自東南沿海的暖濕氣流與來自西伯利亞的冷高壓氣流仍在纏斗,駐守雪山的邊防軍人,對於春天有著不一樣的理解和感知。
“偏遠不偏向,艱苦不怕苦。”此刻,新疆軍區某團“冰川哨所”迎來了又一個春天。在這裡,春意總是來得更晚一些,官兵們心中的春天卻從未遲到。他們如同天山上的雪蓮,不畏嚴寒、不懼風霜,讓信仰之花在雪域高原傲然綻放……
——編 者
眺望雪線。
“雪杉冰花”,隻在最寒冷的地方盛開
早在入伍前填寫分配志願時,新兵孔奧就懷著“男兒何不帶吳鉤”的豪情,立志到邊防燃燒自己的青春。
都說邊防苦、高原苦,孔奧在下連前就做好了思想准備。
然而,來到這個被稱為“冰川哨所”的連隊,這裡的寒冷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登上哨樓極目遠眺,前方絕壁林立、冰川連綿,遠處起伏的褐色山脈橫亙天地,寒風凜冽,吹得人臉頰生疼,隻有幾間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山頂……那一刻,孔奧感到一種莫名的孤獨,無比渴望春天的到來。
晨曦初露,天邊泛起橘黃色,薄霧輕籠在雪原上。清晨,歐連長像往常一樣帶領巡邏隊伍前往阿拉艾格爾山口執勤。走在崎嶇的路上,戰士的腳印,轉眼間便被風雪掩埋。
歐連長不時回頭望向身后的隊伍,提醒艱難跋涉的戰友,不要掉隊。
途經中哈425號界碑,歐連長下令原地休息。這裡生長著許多雪嶺杉,大部分樹木周邊都覆蓋著厚重的積雪,遠遠望去,宛如倔強的士兵舉起刺刀直刺天穹。
“孔奧,這就是我們邊防特有的花——‘雪杉冰花’,它隻在最寒冷的地方‘盛開’,是不是和常年守在雪山上的我們很般配?”中士高東宇指著近處樹枝上的冰錐笑著向孔奧招手。
在這片官兵們用信仰澆灌的熱土上,不僅“盛開”著倔強的冰花,更孕育著無數像高東宇這樣向下扎根、向上生長的常青樹。
高東宇是改革分流到這個連隊的戰士。初來乍到,連隊沒有同年兵,自己年齡偏大,對邊防崗位也不熟悉……命運似乎對這位“年長的新兵”並不友好。
周末,戰士們在學習室看書。馬文清攝
高東宇彷徨過,卻從未想過要離開。“‘冰川哨所’是自己選的,沒有守不下來的道理!”他沒有消沉,比以前更加嚴格要求自己,白天在訓練場加練,晚上到學習室“充電”。
機會總是留給有准備的人。高東宇很快被任命為班長,巡邏執勤勁頭更足了。今年,他給自己定下更高的目標:參加上級組織的比武集訓。
伴著歐連長的一聲令下,巡邏隊再次出發。聆聽戰友們在關鍵時刻做出的選擇,孔奧的步伐更加堅定。
陽光照耀雪山之巔,周圍一片瑰麗。抵達山頂,官兵們取出五星紅旗展開,舉起右拳庄嚴宣誓。迎著寒風,眺望連綿的雪山,高東宇對孔奧說:“記住此刻的山河,記住我們站立的地方是祖國。”
巡邏歸來,孔奧看著相冊裡的合影,在日記本上寫道:“邊防的春天,是心頭一份永不熄滅的熱愛,它不同於家鄉春天的細膩溫婉、春意盎然,這裡的春天,洋溢著高原獨有的磅礡……”
也是在巡邏路上,上等兵韋家國讀懂了另一種形式的溫暖。
那是在去年初冬,歐連長帶領新兵巡邏歸來。返營途中,他們遇上一條尚未上凍的冰河。
河面上彌漫著霧氣,冰凌在水中漂浮。老兵們爭著要下水探路,卻被歐連長攔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下河,探明河水深淺,他又折回來,和老兵們一道將新兵們背過河。
抵達對岸,看到連長和班長們凍得嘴唇發紫,新兵們趕忙脫下大衣,裹在他們腿上……
寒冷的邊關,溫暖常在。“終於明白了為啥老兵總說,哨所的冬天也很暖。”回到營區已是深夜,韋家國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他對自己說,這份溫暖會永記在心裡。
所有蟄伏都在等待破土的時刻,所有堅守終將迎來爛漫的花季
一名新戰士(左)為界碑描紅。
“把青春年華留給邊防線,把忠誠獻給守護的界碑……”
萬物復蘇,二級上士徐景超在歡送退伍老兵晚會上的致辭,贏得了熱烈的掌聲。
這批退伍老兵中,不少是徐景超帶出來的兵。離別在即,想起與戰友一起並肩巡邏的場景,徐景超的心中充滿不舍。
徐景超的手機壁紙是一種被叫作“金龜子”的昆虫。
那是他休假回家時,帶兒子去一家寵物商店購物時拍攝的。每當戰友問起這隻“金龜子”的含義,他總笑著說,這是他和兒子之間的秘密。
那次,上小學的兒子在電話中問徐景超:“老師讓我們每人上台介紹一種昆虫,我應該介紹什麼呢?”
徐景超建議兒子介紹“金龜子”:“柔軟的身體上長出堅硬的甲殼,這是一種有生命力的昆虫。幼虫時,它藏在泥土中默默積蓄力量,等待著春雨的召喚,在驚蟄這天破土而出,振翅高飛……”
剛入伍時,徐景超主動申請到邊防連。有人曾問徐景超為什麼做出這樣的選擇?他說:“每當站在界碑前,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價值,這裡雖然荒涼,但那種和戰友並肩作戰、生死相依的情感,是任何地方都無法比擬的。”
徐景超仍記得自己剛來連隊時,是班長王建文手把手地幫帶他——從熟悉防區巡邏路線,到巡邏路上快速處置各種可能遇到的突發情況,老班長一點一滴地給“徒弟”傳授經驗和技巧。
一次夜間勤務,王建文帶領的巡邏隊被風雪圍困。就在隊伍即將到達預定地點時,一名年輕戰士不慎滑倒,扭傷了腳踝。
深夜氣溫驟降,再待下去大家都會面臨生死考驗,王建文二話不說背起戰友,憑借過硬的素質和頑強的意志,帶隊平安歸營。
“偏遠不偏向,艱苦不怕苦。”這是王建文經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也是他扎根邊關10余載的人生信條。
在他的精神感召之下,徐景超快速適應守防生活,勤學苦練,入圍連隊參加上級比武的人員名單。
短時間的集訓,並不能彌補經驗積累方面的差距。在那場比武選拔中,徐景超最終遺憾離場。
“如果覺得舉步維艱,那是因為你在走上坡路﹔現在的失利是你基礎打得還不夠牢,根扎得還不夠深。”王建文一邊安慰徐景超,一邊給他講起了連隊“同心樹”的故事。
“同心樹”是這個連隊在山上營區唯一種活的樹。樹旁矗立的石碑上鐫刻著一句話:“志合者,不以山海為遠。”
連隊成立初期,營區還在建設,全連依托兩個點位分別開展駐防任務。
這兩個點位分別位於山上和山下,山路崎嶇,交通不便,為了便於開展管理,時任指導員和連長各自駐守一個點位。
那年春天,時任龐指導員休假歸隊,從家鄉帶回幾株樹苗,種在營房兩側。一場春雪過后,隻有一株樹苗存活下來。官兵們見狀立刻把這株“獨苗”列為“重點保護對象”悉心呵護。
來年開春時,大家發現,枝丫上竟冒出了新綠!
全連分別駐守兩個點位,大家的心卻緊緊團結在一起,就像連歌裡唱的那樣:“雪山頂上要發芽。”自此,大家為這棵樹取了一個名字:“同心樹”。
“樹能在高原種活,是因為根扎得深。人也一樣,隻有根扎得夠深,才能汲取更多養分,在哨所堅守下去。”
從那以后,徐景超訓練更加刻苦。對徐景超而言,每一次跌倒,都是為了長出豐滿的羽翼、堅硬的甲殼。
去年5月,新疆某綜合訓練基地,伊犁軍分區組織的精武強能比武拉開序幕。經過“蟄伏”,徐景超在這次比武賽場上,各課目排名位居前列,終於迎來了“破土而出”的時刻。
不拋棄、不放棄。越是艱苦的地方,越能實現軍人價值。
又是一個春天,晨光照耀著“同心樹”,樹枝上透著點點綠意,它經過一個又一個嚴冬的洗禮,已經長出扎到大地深處的根——所有蟄伏都在等待破土的時刻,所有堅守終將迎來爛漫的花季。
山下的執勤哨樓上,戰士們眺望遠處的雪山。
走他走過的路,吹他吹過的風,愛情的花朵在心中悄然綻放
4月,峰巒間覆蓋著白雪,冰川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連隊迎來了一位特殊客人:90后軍嫂鄒玉英。
這次探親,她跨越2000公裡,來到高原哨所探望她的丈夫——一級上士韋志剛。出發前一天晚上,鄒玉英裝了滿滿一箱家鄉特產,給丈夫捎去濃濃的家鄉味。
清晨5點半,鄒玉英已經抵達機場,准備搭乘前往新疆伊寧的飛機。
下了飛機,坐上前往縣城的長途車,鄒玉英聽著車裡播放的民族歌曲,不住地望向窗外的雪山。
一路上,山上的積雪已融化,露出斑駁的山體。“今天的雪下得不大,通往連隊的路沒有那麼難走……”駕駛員緊握方向盤說道。
風雪漸停,兩名戰士挺立在雪線之上的執勤點位。
距離連隊還有半裡路,遠處荒原上,一個穿迷彩服的身影就像一棵樹一樣矗立在那裡。
“是他嗎?”
原來,韋志剛早就向連隊請假,在這個巡邏休整點等待接站的汽車。打開車門,韋志剛摘下棉帽,戴在鄒玉英頭上。這一刻,丈夫憨厚的笑容,讓鄒玉英紅了眼眶。
“我不冷。”鄒玉英隨手把車上的一件棉大衣,披在丈夫身上。看到韋志剛手背上新添的凍瘡,她的心中涌上一陣酸楚。
2022年兩人在連隊舉行婚禮,3年來,這是夫妻倆又一次在高原團圓。
過去,通往連隊的路是一條沙土路,風雪襲來,曾讓不少探親的軍嫂產生過放棄的念頭。這條路,也因此被稱為“望夫路”。
去年,經過上級重新修建,這條路變成了柏油路,條件明顯好了許多,但遇到大雪,車輛仍有可能無法通行。在軍嫂眼中,路好走了,但到高原探親這件事,仍然要“看天”選日期。
走過探親路,鄒玉英想跟隨隊伍走一趟巡邏路。
清晨,鄒玉英跟隨丈夫登上巡邏車,在行駛了七八公裡后,巡邏車被一段積雪路面擋住,他們隻得下車,徒步前行。
與丈夫一起並肩巡邏,是鄒玉英夢寐以求的時刻。這條路上的艱難險阻,她曾聽丈夫講過。走他走過的路,吹他吹過的風,是一名軍嫂內心真正自豪的事。
帶隊的排長祖力開爾一路上鼓勵大家加把勁。隨著海拔的不斷攀升,鄒玉英漸漸沒了力氣,韋志剛心疼地看著妻子,不願讓她往前走。“你別堅持了,就坐在這裡等我們回來。”
鄒玉英大口喘氣,護目鏡內層蒙著白霧,外層是凝凍的冰花。她使勁握了握韋志剛的雙手,讓他將背包繩綁在自己腰上,繼續攀登。
登上山頂,天空突然卷起烏雲,山口刮起大風。原來,韋志剛在電話中說過的瑰麗風景,只是雪山的另一種表情﹔大多數時候,雪山的表情是凝重的、冷峻的,甚至是殘酷的。
鄒玉英體力不支,韋志剛見狀,從懷裡掏出用體溫焐熱的葡萄糖液,喂到妻子唇邊。
晚上7點左右,隊伍返程到達連隊駐地時,天空已是一片星河。
一路上,鄒玉英跟在韋志剛身后,此刻,她回頭望著星光下兩人深深淺淺的“腳印鏈”,回想起登山時的咬牙堅持,內心的滋味五味雜陳。
這個春天,風乍暖還寒,經過這趟巡邏,鄒玉英內心對軍人的敬意更多了一分。她曾在軍旅散文中讀過一位軍嫂隨丈夫巡邏的故事,如今自己也用雙腳丈量了邊關的土地,她覺得,這條刻印著二人腳印的巡邏路,必將成為夫妻倆愛情的新見証。
翌日一早,韋志剛照常去上哨,鄒玉英在電話裡告訴她的好朋友們,穿軍裝的韋志剛,特別帥。
這一刻,春風漾上她緋紅的面龐,對未來的憧憬,對幸福的期許,像花兒一般在她心中悄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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