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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毕业论文背后的“雪山”与“灯火”

2022年12月20日08:39 | 来源:解放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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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来(中)与战友们讨论学术问题。吴承杰摄

2016年11月,朱允来(左四)在雪域高原与官兵一起巡逻。朱允来提供

4350,这个数字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印在朱允来心中。

4350米,这是西藏军区扎西岗边防连的海拔。两年前,朱允来从这里走出,成为陆军工程大学的一名研究生学员。再过几天,他将带着毕业论文及成果回到边防部队。

朱允来清楚地记得,离开连队那天,边防连的战士们站成一排,一个个地与他拥抱,其中一名小战士小心翼翼地问:“您还会回来吗?”“会的。”朱允来给了小战士一个有力的拥抱,并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回来吗?”两年间,每次打电话回哨所,战友们似乎都会不约而同地问这一句话。朱允来知道,这是战友们舍不得他。他更知道,这是边防部队对人才的渴望,就如同当年他渴望考上军校研究生的感觉一样。

踏雪而去,满载而归。两年,这一去一来,仿佛时间的轮回,从起点到了终点,又回归起点。朱允来说,他常梦到在雪山和战友、军马一起巡逻的场景。他用一句话表达着心情与期盼:面朝雪山,万家灯火。

渴望

雪山,是朱允来最喜欢的,喜欢它的纯洁,它的神秘,更喜欢守护雪山的人。

2015年7月8日,朱允来从南京一路西行,历经2950公里,飞越座座雪山,途经拉萨,几个月适应性训练后,来到任职第一站海拔4350米的扎西岗边防连——这个在2013年被中央军委授予“雪域高原戍边模范连”荣誉称号的英雄连队。

“排长,坐下来吸口氧。”战友们热情地招呼着朱允来。此时,朱允来感觉到像是回家时父母端出的那碗热腾腾的虾仔面般亲切。同时他也一愣,平时在内地随处可呼吸的氧气在高原竟然如此珍贵。

朱允来1991年出生,家在江苏南通的一个小镇上,身上透着江南小伙的柔韧与阳光。父母常对他说,我们是农民的儿子,无论在哪里,干哪一行都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对得起自己的本心,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从沿海城市到荒漠戈壁,从满眼葱绿到冰封雪裹,朱允来的内心也在悄然变化着:紧张、兴奋到些许失落。“那时,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朱允来说,他有个爱好就是看星星。西藏阿里,夜空澄静,似乎“手可摘星星”。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喜欢坐在营院的石头上仰望,头顶的星空,仿佛亲人的眼睛,又仿佛是照亮未来的那盏灯。

在追寻那盏灯的道路上,艰难和孤寂常伴左右。

来军校读研究生时,朱允来带上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莽莽雪原,他和战士们席地而坐吃着干粮,身旁是高大的军马和飘扬的五星红旗。如果不是朱允来自己说左边第4个是他,单从照片上被阳光晒得黑里透红的皲裂的脸庞,似乎很难认出。

“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六月下冰雹,夏天穿棉袄。”朱允来说,“我们这里被称为‘生命禁区中的禁区’,就连运送物资的骡马都有累死的,但边防官兵从未退缩、从未停止前进的脚步。”

“你见过凌晨4点的阿里吗?”朱允来说,备考那段时间,常常一个人学习到深夜,周围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阵阵孤独与寂寞袭入内心。然而一拿起书本,就会觉得体内仿佛注入了某种能量,那种渴望知识的感觉分外强烈。

渴望,历经时间的积淀慢慢化为成长的力量。

高原,山高路远,极寒缺氧。“很多内地常见的训练课目在高原都会遇到很多限制,装备也会因为高原环境的影响,性能发生变化,我一直在思考是否有方法解决这些高原训练难题?”带着对打赢的渴望,朱允来翻阅了各种书籍、各类资料来寻找答案。

随着阅读量增加,朱允来越来越感觉到知识储备的不足,“有一种急需充电的感觉。后来,考研究生到院校寻找答案的想法越来越清晰。”朱允来说。

“当看到报考专业方向有作战模拟和训练仿真时,我觉得眼前一亮,感觉就是它了。”朱允来心中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正是这种强烈的渴望,促使朱允来开始了蜕变之旅。

蜕变

到军校读研后,朱允来身上有几个“变与不变”。变的是年龄、知识、阅历等,不变的是为战而研的初心。

两年间,朱允来换了两次微信头像,一张是他在雪山巡逻路上啃着压缩干粮的样子;一张是一个少年的背影,张开手臂拥抱着远方。

“其实,我挺喜欢第一张的,它是我在阿里真实的生活写照。为什么换一张呢?我想在研究生学习阶段能像自己的微信头像一样充满青春活力。”朱允来说。

朱允来的毕业论文选题是《高寒山地战场环境对武器装备和作战行动的影响》,与他最初想为部队解决问题的初衷相一致。这也是他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没有改变研究方向的原因。

读研前,朱允来是装备助理员,对团里配置的各类各型武器装备如数家珍。每次装备使用回场后,他都会将技战术数据一一加以梳理,并仔细检查装备保养情况。有时,战士们保养装备不仔细,朱允来会毫不留情地当场提出批评,以致有些战士一见他就紧张:“看,‘红脸关公’来了!”

“都说爱装备如生命,如何‘爱’?”读研后,急性子的朱允来性格也在悄然变化着。经历了研究生阶段的知识拓展,他说:“这种‘爱’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装备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一种是解决问题后研究为什么会出现问题,还有哪些类似的问题。”

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大自然给予人们壮美瑰丽景色的同时,也暗藏着种种凶险与危机。

不少战友做论文都是去实验室做实验,朱允来的论文数据要在高原实时采集作战数据。用他的话说,就是要“真刀真枪地干”。

西藏阿里,白雪皑皑,气温已跌至-35℃。某型重火器射击训练即将开始。为了采集装备训练数据,利用假期回到老部队的朱允来,早早准备好数据记录仪,身旁一枚枚炮弹像一名名战士整齐列阵,等待着出膛后的检验。

“嗖——”的一声,炮弹呼啸出膛,一组组数据在数据采集器上显现,波峰浪谷间让人感受到一种力量背后的沉静。

望着仪器上的数据,朱允来想起几年前,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大雪纷飞。新装备试射,打了3发炮弹后,第4发炮弹卡壳,自动进弹器不工作了。“好好的装备咋上了高原就‘性情大变’?当时感觉有种无力感。”朱允来说。

“我就想着自己的研究能消除这种无力感。”上学期间,朱允来铆着这股劲,向一个个来自高原的“问号”发起了挑战。“原来记录数据我只会记录武器射程增减了多少,现在我会思考为什么会增减?导致影响射程的环境数据是多少?相互间的影响关系是如何变化的?等等。我觉得这是一种思维上的跃进。”

前方雪山阵地,后方炮手列阵,脚下是1米厚的积雪。

高原试射训练结束后,朱允来和战友们兴奋地拥抱,红扑扑的脸上笑容灿烂,睫毛上凝结着冰霜,亮晶晶的。

朱允来一次次向研究的高地冲锋,也一次次在摔打中成长与成熟,所有的辛劳与付出凝结为毕业论文中一个个通往未来战场的数据。

10月下旬,朱允来的毕业论文刚提交,所在单位作训科科长马力绵就来电话询问他的情况。

电话那头,科长问个不停:还有多少课程没有考试,毕业论文有没有问题,回来有没有信心胜任岗位……

电话这头,朱允来一一认真作答,他知道,这是科长在向他发出“召唤”,希望他能学以致用,回到老部队有所作为。

归来

新疆叶城县,这里是西藏阿里军分区的练兵场。7年前,朱允来第一站戍边落脚的地方,海拔1765米。

经过几个月的新排长集训,朱允来向着阿里进发,海拔4350米。

上阿里的途中,朱允来感到异常难受,呼吸很沉重。军医一看,有肺水肿的迹象,督促他赶紧吃药。“没想到几天后到达阿里的那一天,医生再次检查时,好了!”朱允来像打趣一样说着上高原的经历,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再过几天,朱允来带着两年的学习成果和家人的挂念,将要再次回到阿里。与第一次上阿里相比,他坦然了许多,也做足了准备:现在每天都在跑步、健身,为身体充电。

“我答应了他们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朱允来口中所指的他们,既是几年前朝夕相处的战友,又是一群无声的战友。

他们,是长眠在康西瓦烈士陵园的战友们。

“第一次到访陵园时,我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朱允来说,“这里长眠着112位为守卫西藏而壮烈牺牲的革命烈士。看见他们,我就懂得了为什么来、到哪里去。”

当年,“进藏先遣英雄连”136人以牺牲63名官兵的巨大代价将五星红旗插在藏北高原。如今,一代又一代官兵沿着先辈的足迹来到这里,把青春乃至生命献给喀喇昆仑。

“我们每次途经康西瓦烈士陵园都会停下来,鸣笛,默哀,缅怀,这仿佛成了战友们不约而同的习惯。” 朱允来说,“这次回去,我会前往陵园,为长眠的战友们点一支烟,告诉他们,我没有食言。”

准备回阿里前,朱允来特意来到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附属中学,看望这里的孩子们。

去年,朱允来应邀为这里的学生上了一堂题为《崇尚卫国戍边战斗英雄 构筑新时代中国强大国防》的国防教育课。当讲到卫国戍边英雄群体的故事时,学生们出奇的安静,眼里闪烁着光。

今年,朱允来再次来到这里,“这不是那位解放军叔叔吗?”孩子们热情地把他团团围住。望着茁壮成长的孩子们,朱允来的内心更加坚定。

朱允来知道,给孩子们的国防教育课是自己写下的另一篇毕业论文,一年前种下的国防种子已在孩子们心中生根发芽。

采访最后,记者问了一个问题:你怎样理解“国家”二字?

朱允来略一沉吟,目光越过记者的肩头,望向远方:

“面朝雪山,万家灯火;家国边关,我们来守。”(朱桁冈、谭宗胤、王国栋)

(责编:彭晓玲、王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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