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飛鏢-2018"丨瞄准十字靶標:戰術的?思維的?

2018年4月18日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到東北某靶場的水泡子上時,一切剛剛蘇醒。
一個亮點闖入視野,呼嘯著向下俯沖。一枚桶裝水般粗的藍灰色炸彈,從武器挂架上投落,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幾秒鐘后,中靶、爆炸。大團黑雲翻卷著緩慢升起,兩隻大鳥受到驚嚇,掠過天空。
沉悶的爆炸聲中,一股巨大的沖擊波襲來,從腳心貫穿到胸口。這感覺,像有人趁你不注意,在你心窩猛搗一拳。
當這一畫面實時傳遞到空軍突防突擊競賽考核指揮所屏幕上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圈圈象征著目標的十字標線,在他們思維深處引發的沖擊波,顯然不亞於遙遠距離之外的實彈靶場。
作為空軍實戰化訓練四大品牌之一,“金飛鏢”考核已進入第四個年頭。記者全程觀察空軍“金飛鏢-2018”突防突擊競賽考核,零距離感受“瞄准十字靶標”帶來的全方位沖擊波。
4月19日,空軍某部參加“金飛鏢-2018”突防突擊競賽考核的轟-6H戰機完成轟炸,施放曳光彈脫離。楊 盼攝
向前躍動的時間指針,一再敲擊著舊觀念,標刻著新思維
“K時”,如一個嘶嘶燃燒的導火索。
這一時刻,是每個考核日的計時點,也是突防突擊雙方“戰斗”的起始點。只是,對抗雙方僅知道什麼時間開始,卻不知以什麼方式結束。
4月25日8時25分,這個“K時”,同屬於北部戰區空軍航空兵某旅飛行員金夏明和北部戰區空軍地空導彈某營營長房偉。
接收完飛機,金夏明拍了拍機身下那枚炸彈,跨進座艙。隨后,戰機加速滑跑,起飛……
此時,百余公裡外,一輛導彈戰車“貓”在一座小土包旁。方艙內,營長房偉眉頭聚攏,目光一再投向顯控席上方的數碼時鐘。上面跳動的那串數字,令他的喉嚨發干。
戰斗中每一秒,都可能是成功或失敗的岔路口。
此次競賽考核,時間亦是重要指標。對參賽的殲擊機飛行員來說,他們要穿越地防和電磁密網,准時抵達預定攻擊目標上空,准時讓第一枚炸彈觸地爆炸……整個作戰流程都明確了時限,有的環節甚至精確到秒。
時間關乎任務達成、戰場生存、精准協同,關乎攻擊力度和防守強度。同樣,對一支戰略運用方式向攻防兼備拓展的軍種來說,意義更為重要:時間既是力量,也是飛向更快、打向更遠、攻勢更銳的承載。
置身靶場,向前躍動的時間指針,一再敲擊著舊觀念,標刻著新思維——
相比以往,這次競賽考核,留給部隊的准備時間很短,很多部隊剛完成任務轉換,就直接奔赴考場。所有殲轟機部隊參賽飛行員直到“K時”前,還不清楚自己的打擊目標。抽簽確定后,飛行員快速調出腦海中的靶場航圖,從數個靶區、幾十個目標中,搜索到目標,迅速規劃航線、研究戰術、簡單協同……
從“K時”起,時間“考官”上崗。不少人領略到了它的公正無私與嚴苛無情。
一名盲目自信的飛行員,有那麼短短幾秒,沒有把握好角度,飛出了“安全線”,就被地導部隊毫不留情地“敲掉”。幾秒鐘的疏忽,造成突擊的失利,令他懊悔不已。
誰能贏得時間,誰就能贏得勝利。
此刻突進預定攻擊區域,金夏明拉起戰機,映照在他瞳孔上的天地景色疾速變幻。機頭半扣,側頭搜索,靶標沒有出現。他深吸口氣,按照事先規劃好的程序,操穩戰機,再次觀察,目標終於呈現。第一枚炸彈精准投向目標……
房偉也抓住了關鍵的時間。第一波次進攻結束后,下一波次進攻接踵而至。上級將指揮權限下放:“時間夠不夠用,需不需要轉移陣地,你們自己定。”
“轉移!”房偉沒有任何猶豫,帶領官兵完成了任務規劃、兵器撤收、車輛編組,提前到達新的設伏點,順利布下了伏擊“口袋”。
炸彈准確命中靶標瞬間。楊 盼攝
“千裡走單騎”不再是勇氣的代指,而是莽撞的隱喻
指揮鏡裡,戰機輪廓快要填滿眼前。地監哨王猛直起身來,戰機呼嘯著掠過頭頂。
這架戰機飛得並不高,有些挑舋的意味。“一定把它敲下來!”王猛惱了,抄起電台,向地導指揮方艙通報。然而,搜索指揮車上的雷達屏幕已遍布雪花——這架飛機已跟丟了。
他壓根沒想到,“敵機”會這麼囂張地出場。他不知道,駕駛戰機的北部戰區空軍航空兵某旅飛行員張立的這份自信,依仗的不僅是戰機性能和飛行技能,更是戰機所具備的電磁干擾能力,以及戰機與電子干擾機的密切協同。
體系協同時代,“千裡走單騎”不再是勇氣的代指,而是莽撞的隱喻。
外軍電子戰手冊告誡戰場飛行員:永遠別光想著單打獨斗逞匹夫之勇,不懂協同,想打贏,沒戲!
這次“戰斗”的結果,早在北部戰區空軍參謀部電雷處副處長李德煦的意料之中。深諳電子戰的他,認為空軍航空兵部隊與電子干擾飛機的協同,曾經歷了“不懂不使用、想用不會用、不學用不好”的階段。此前,他向考核組織方建言,營造逼真電磁環境,突出考核飛行人員的協同能力。
顯然,隨著考核推進,飛行員們愈發明白了這一點。這次競賽考核場地設在一馬平川的草原,略有起伏的幾個小土包,令戰機超低空飛行躲避偵察打擊的傳統方法難以奏效。全程的強電磁干擾以及層層部署的地防兵力,也給他們帶來了更大考驗。
這一變化,帶“火”了為航空兵部隊擔任電子干擾掩護的北部戰區空軍航空兵某團。任務下達后,很多航空兵部隊專程派人來和他們一起規劃航線、研究方案。從被動到主動、從配角到主角,一系列變化,令該團戰勤指揮長張揚有些不適應。
讓張揚更意外的是,很多單位沒有沿用過去讓他們“打著手電送進去接出來”的模式,而是主動結合本單位的戰術進行任務規劃,每個單位的協同方式都不太一樣。
不少參賽官兵第一次意識到,未來戰場,信息技術使得作戰平台乃至作戰諸要素形成互為支撐的有機整體。隻依靠精兵利器很難制勝,隻有通過精細籌劃和精密協同,依托整個作戰體系的支撐,單個武器平台的作戰效能才能得到充分發揮。
關於協同,飛行員張立所在旅似乎更有發言權。以前,因為協同不力,他們沒少吃虧。去年,他們利用驗証試飛某電子設備的時機,研透了電子設備原理和電子戰機理,也摸到了協同的竅門。在他們看來,物理式的簡單疊加、任務區分,永遠達不到如臂使指、要素合一的境界,最好的協同是融合——不僅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要“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彈藥要投向靶心,思想要超越靶心
彈沒打出去,怎麼說也是個挺丟人的事兒。
前兩個考核日,有飛行員沒發現目標,帶著彈回來,下了飛機,把自己關在屋裡一言不發。
誰也沒去勸。打中不容易,大家都知道。
情況明擺著:方圓幾公裡,錯落布設著上百個實體靶標,很多實體靶標涂裝和周圍環境渾然一體,靶區周圍的湖泊、灘涂和灌木叢,更增加了靶標辨識難度。
一次考核結束,飛行員忙著判讀視頻飛參。記者也想試一試自己的眼力。透過機載視頻,隻能看見機翼下方一個個目標比小米粒還小。視野變幻間,靶區還沒來得及分辨清楚,屏幕下方火光一閃,幾枚火箭彈已經發射。
盡管這次投射的是常規彈藥,但射擊精准度要求很高。有飛行員說:“用非精准彈藥、散殺傷武器,打出精准彈藥、點殺傷的效果,這是考驗我們。”更有人謔稱:“這是拿‘噴子’當‘狙擊槍’使。”
現代戰場,對敵實施精確打擊是每一支勁旅的不懈追求。這次競賽考核突出實戰背景下的精准打擊,這一“沖擊波”,改變了對“百步穿楊”“彈無虛發”的傳統認知,並為其賦予了更為豐富和深刻的內涵。
空軍參謀部訓練局領導介紹,曾經命中與否、距靶心距離幾何,是實彈投射精准的“度量衡”。但這次競賽考核完善了規則,改變武器評估方式,航空炸彈採取威力場換算成相對位置徑差,火箭彈、航炮根據殺傷半徑和預估毀傷效果的方式進行評估。換句話說,不僅看打得准不准,更要看打擊效果。
這一點,飛行員張立和戰友頗有心得。比如,突擊一輛裝甲車,是攻擊炮塔,還是履帶?打擊一座橋梁,是徹底炸毀,還是部分毀傷?這些都要考慮在內。“眼睛看不到,但要心裡有。”這,既是對精准打擊的理解,也是對作戰目標的理解。
體系作戰,早已超越了“擊落敵機論英雄”“米秒環數看能力”的階段,不論是要害目標突擊,還是聯合防御制敵,都必須強化全局思維、目標意識,學會從戰略戰役層次審視武器和戰術應用。一位飛行員深有感觸地說:“彈藥要投向靶心,但思想要超越靶心。”
問題才是“金飛鏢”參賽官兵和評估組的精准“靶心”
空軍評估組專家寇英信教授總是笑瞇瞇的,滿臉和氣。但一說起這次考核,教授的表情就會凝重幾分。
“心裡想什麼,眼睛裡才會有什麼。”寇英信說,問題才是這次參賽官兵和評估組的精准“靶心”。
“有時打飛一枚彈得到的教訓,比打中一枚彈的經驗更可貴。”正如一位飛行員所說,7個考核日,復盤檢討、總結反思每天都在進行。
東部戰區空軍航空兵某旅以善總結反思而聞名。盡管這次打得不錯,但上午歸建,下午他們就檢討反思。飛行員王立開的“幾槍”精確命中。反思后,他仍覺得“有幾把加力不該開”“真打起仗來,飛機狀態不穩,彈有可能發射不出去”。
每個考核日,寇英信教授和評估組都忙到凌晨。除了評估成績,大家更看重戰術戰法在未來戰場能否用得上、用得好。一名飛行員突擊成績不錯,但突防階段“單刀直入”缺少變化,多次被地導攔截。有人認為,這是“傻大膽”,放在真實戰場,他或許根本沒有突擊的機會。
“未來打仗會不會這樣?真打起仗來怎麼樣?”這是檢討評估中記者聽到最多的兩句話。很多參考單位自覺把駕駛技能、戰術應用、突擊效果置於實戰坐標系中衡量和研究。對他們來說,由此及彼、由表及裡,瞄准戰場的靶心,才能更准確把握實戰化訓練規律,更清晰地看到未來戰場的樣子,更好地縮短戰訓之間的差距。
正是基於這一理念,打丟的幾枚彈,北部戰區空軍航空兵某旅飛行員認為更珍貴。他們將採集到的彈道和毀傷數據,加載到旅“實彈攻擊數據庫”進行大數據分析,從而對戰機火控系統、某型彈藥應用理解更深了一層,真正收到了“兩枚彈打出十枚彈的效果”。
需要檢討的,除了理念還有勇氣。某先進電子干擾裝備列裝部隊以來,實戰效果不明顯,在上次競賽考核中曾多次失手。此次考核放開機載電子設備使用的規定,讓北部戰區空軍航空兵某旅飛行員再次把目光投向該裝備。
用還是不用?用,不僅給飛行員操縱帶來更多難度,還容易“冒泡”﹔不用,反倒穩妥放心一些。正式比賽前一周,該旅領導下定決心:用!
效果如何?優異成績就是証明。
參加某旅復盤檢討時,飛行員孫瑜給記者講了一個細節:
考核那天,他早就想好了,要帶著記號筆,在炸彈上寫下幾個英文字母:GOOD LUCK(好運)。
可當天一忙,忘了。
隊友的安慰紓解了他的小遺憾:“真正的好運氣就是不斷校正偏差,把彈精准地投到敵人陣地。”
“金飛鏢”的五年成長航跡
幾個人頭碰頭,湊在一起,閃閃的屏幕熒光從腦袋間的縫隙漏出。
透過縫隙,隻見藍綠相間的靶區空情圖上,數架戰機的標識符,正沿不同航線向靶標攻擊區突進。一邊盯著航線,一邊測算諸元,飛行員王立和搭檔湯書杳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著。
空軍“金飛鏢-2018”突防突擊競賽考核前夕,東部戰區空軍航空兵某旅飛行員們對航線再次進行規劃和修訂。
這是王立第四次參加“金飛鏢”角逐。他明顯感覺,競賽考核規則年年出新,航線規劃越來越復雜精細,“仗”也越來越難打了。
一年一度的“金飛鏢”突防突擊競賽考核, 旨在提高空中進攻、突防突擊作戰能力,是與“紅劍”演習、“金頭盔”比武、“藍盾”演習齊名的空軍實戰化訓練四大品牌之一。
2014年,是“金飛鏢”比武的“元年”。那次考核首次有12個機組斬獲“突擊能手”獎項,被授予代表著中國空軍飛行人員突防突擊能力最高水平的“金飛鏢”稱號。如果說“金頭盔”是一對一空戰的PK,那麼“金飛鏢”就是以機組為單位的團隊聯賽。如今,“金飛鏢”成為與“金頭盔”齊名的新一代飛行員形象標志和文化符號,享譽空天戰場。
王立,就是第一個把“金頭盔”和“金飛鏢”雙雙收入囊中的空軍飛行員。
王立的手頭攢著多張以往參加競賽考核的航線規劃圖。每次參賽前,他常把往年的航線圖放在一起研究參考。在他看來,這一道道縱橫的曲線,經過組合疊加,便勾勒出一條空軍突防突擊競賽考核的軌跡線,一條空軍部隊空中進攻能力不斷躍升的成長線。
從大漠戈壁到遠海腹地再到山地叢林,透過一張張航圖,王立察覺到很多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新變化——
2014年,首次全程運用實彈,首次放開突防高度﹔2015年,首次在海上方向組織突防突擊﹔2016年,首次全部採用實裝目標,新增無人機晝夜察打一體攻擊﹔2018年,女殲擊機飛行員首次參加考核。
像這延伸拓展的航線一樣,參賽部隊范圍在不斷擴大。今年除殲轟機和轟炸機機型外,還增加了殲擊機機型﹔參考人員從點到面,從最初部隊選尖子,到現在按比例上報和隨機抽點相結合,逼著部隊“把所有人練成精兵強將”。
航線規劃更復雜了。隨著競賽考核從晝間到夜間,靶標從熟悉到未知,環境由荒漠、戈壁到海上、草原,以及信息攻防、體系對抗、電磁環境等元素的融入,使規劃航線的難度呈“指數級增長”。王立說:“過去隻考慮我怎麼打,現在不僅要考慮機群間的協同,與支援掩護兵力的配合,還要考慮與電磁干擾、地面防空火力的對抗。”
航線規劃更精細了。精算才有勝算。此次參考的殲擊機、殲轟機要在規定時間內,連續完成多種武器的精准投射。這要求飛行人員不僅要把機載雷達、電子對抗、數據鏈等系統訓全訓深訓精,還要學習研究信息化武器和新型地空導彈、新體制雷達、地面電子對抗裝設備等。規劃航線時,需要綜合技術與戰術、裝備與人員等多個要素進行深算精算。
競賽考核規則不斷放寬,自由度的逐年遞增,令對抗性越來越強,倒逼參考人員不斷創新突破。
這些年,每次競賽考核的新變化,都會使王立精研而成的“絕招”一次次瞬間“清零”。這令他感到不適應的同時,更對克勞塞維茨那句話有了更深刻的認知:“概然性和偶然性”是戰爭的基本屬性之一,“它們使戰爭成為一種自由的精神活動”。
在王立看來,未來實戰的樣式無法預知,所以更要窮盡各種可能設計競賽考核,攻防雙方自主對抗、自由發揮——放開打!
這一認識,也正是空軍機關組織競賽考核的初衷。考核組副組長、空軍參謀部訓練局副局長顧盛冬介紹,“金飛鏢”緊盯任務、對手、環境,把作戰思維融入全程,把實戰標准貫穿全程,引導部隊牢固樹立了體系對抗、信息主導、聯合制勝、精確作戰的理念,充分發揮了品牌訓練作為戰斗力“孵化器”的功能。
顧盛冬介紹,作為錘煉空軍空中進攻力量的重要平台,競賽考核將繼續修訂完善考核規則,創新考核組織方式,把使命課題具化為競賽課目,深化拓展考核內容,適當增加參考機型彈型,全面掀起新時代群眾性練兵比武熱潮,讓一枚枚“金飛鏢”凌厲出鞘、銳不可當。(董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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