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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力走好自己的長征路 韋慧曉:逐夢女艦長

2018年07月03日08:40 | 來源:解放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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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韋慧曉是在鄭州艦靠港后的第二天。

  此前,作為鄭州艦實習艦長,她隨另一艘艦艇出海完成訓練任務后,沒有乘艦艇返航,而是直接飛回部隊,匆匆隨本艦出海參訓。

  為迎接下一步的艦長全訓考核,韋慧曉鉚足了勁全力以赴。

  高強度、快節奏的訓練令她一直清瘦,胳膊纖細,挽成短袖的迷彩服袖子顯得寬大。她眼神裡閃爍著光芒,頭發比百度百科裡那張軍裝照上的樣子還要短,干練裡透著英氣。

  目前,這位來自革命老區廣西百色的壯族女軍官,距離成為中國海軍首位女艦長隻有一步之遙。

  這背后是她在短短6年多軍旅生涯裡的快速成長。從博士入伍,到航母副部門長,再到驅逐艦副艦長、實習艦長,韋慧曉跨越了很多常規成長周期,也付出了很多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

  入伍前,她曾進了深圳華為公司做白領,當上志願者到西藏支教,遠赴阿裡做地質勘查,在水立方志願服務北京奧運……這些多彩經歷的鋪墊,為她的從軍之路更添了幾分傳奇。

  就在前不久,鄭州大學向鄭州艦發出邀請,想請女實習艦長結合自身經歷,給青年學子們講一課。

  講什麼呢?反復斟酌過后,韋慧曉最終用《奮力走好自己的長征路》作為標題,來概括這些年走過的人生歷程。

  作為黨的十九大代表,她當然清楚,“長征”對於中國共產黨和人民軍隊來說,是一段多麼波瀾壯闊的征程。

  什麼樣的個人經歷,值得用“長征”來描述?是因為那片時空裡充滿了艱辛的跋涉,還是因為在跋涉中淬煉出了堅韌不拔的精神?

  或許,二者兼而有之。

  這,就是韋慧曉逐夢女艦長的征途。

  “有些事情應該有人做,但目前沒人做,我願意去做”

  入伍前,韋慧曉經營著一個博客,藍底白字的頁面朴素得有些簡陋,但博主晒出的簡歷,贏得了眾多訪客點贊。

  簡歷上,露出兩排整齊牙齒盈盈淺笑的博主可謂優秀:做學術,專業期刊發表的論文列了一大頁﹔練體育,參加了全國大學生定向越野競賽﹔學文藝,獲得了選美比賽十佳﹔當志願者,被共青團中央表彰為“中國百名優秀志願者”……

  在這個差不多與改革開放同齡的姑娘身上,成堆的榮譽和豐富的社會活動恰似這一代人多元人生選擇的寫照。

  當然,有些選擇在常人眼裡並不合常理。比如,大企業裡的白領干得不錯,非要跨專業考研去攻讀並不熱門的地球科學﹔研究生讀得好好的,卻要休學去西藏支教﹔已經34歲即將博士畢業,又立志要參軍……

  有人說,每一個看似不合理的故事背后,都應該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韋慧曉將很多選擇歸結於自己的天性,也承認與受身邊人影響有關。

  她的父親是一名老黨員。自她記事起,一身正氣的父親像極了影視作品裡的正面人物,家裡每晚都在《新聞聯播》音樂聲中開飯。

  她攻讀研究生期間,地球科學系有個老系主任,搞了一輩子地質研究,一些項目經費不多、不夠熱門,難度很大,但對國家有用,他到去世前都在推動。2008年,參加一個尋訪冠軍人物的採訪活動時,韋慧曉把老系主任選為了自己心中的冠軍,並以榜樣的精神自勉:“如果有些事情本來應該有人做,但目前沒有人做,我願意去做!”

  做沒人做的事情,免不了不被理解。當年高考,從小熱愛自然的韋慧曉填報的第一志願就是地球科學,招生的老師不理解這個分數足以上清華的小學霸為啥選這麼個冷門學科,便出於“好意”幫她改成了氣象學。博士畢業,她篤定心思想要當個軍官帶兵打仗,導師支持她的選擇並寫了推薦信,但推薦語裡仍然“推薦其到科研院所工作”。

  除了不被理解,艱辛也少不了。2006年,韋慧曉到西藏地勘局區域地質調查大隊當志願者,成為大隊首個到阿裡、那曲地區考察的女隊員。一路上,她在無人區多次遭遇陷車危險,趟過齊胸深的激流時險些被卷走,在礦區考察時差點跌落陡崖……

  有時候付出艱辛,也難免失敗。韋慧曉在博士階段成立過一個愛心抗癌志願者聯盟,救助患重病的大學生。堅持了多年過后,她不得不承認,由於骨干流失等原因,這個項目目前停滯不前。

  即使成功了,也難說沒有遺憾。2007年6月,父親因病去世,韋慧曉在西藏做志願者,病榻上的父親沒等到見她最后一面。第二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前三天,母親也去世了,她請假回去料理完后事,便匆匆趕回水立方的志願者崗位。

  常人眼中的一道道坎,成了淬煉她心志的一團團火。

  在一篇題為《如果這是我生命中最后一天》的日志裡,韋慧曉認真地寫道:如果今天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我應該還是做跟平常一樣的事情,因為我每天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離開了,也不會有什麼遺憾。

  她甚至選了一張照片作為“遺照”。那是汽車壞在無人區時她自拍的。照片中,她嘴唇干裂,笑容依舊,眸子倒映著西藏的天空,如湖水般湛藍。

  “起點不能選擇,但走哪個方向、怎麼走是可以選擇的”

  到西藏當志願者的經歷,韋慧曉得到了兩點最重要的收獲:一是知道了幸福感從何而來,二是知道了自己希望從事更艱苦、付出更多,卻更有意義的職業。

  快到博士畢業的時候,她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想要做什麼。她覺得老一代的地質工作者很偉大,她還知道,“付出更多的就是軍人”。

  年少時,她曾篤定“有三個職業將來一定不干”:教師、醫生和軍人。因為,教師重復勞動很辛苦,醫生“要面對解剖很嚇人”,軍人則要流血犧牲。

  “人的自我認知往往是需要過程的。”時間和際遇改變了一切。在西藏林芝支教,韋慧曉喜歡上了教書育人的成就感。入伍前5次參加軍訓的經歷,則讓她內心不知不覺間開始向往那一抹迷彩。

  這5次軍訓,兩次是高中和大學入學的“規定課目”,另外三次則是韋慧曉“自討苦吃”得來的——

  初中期間,參加“無線電測向”運動,她帶著指北針漫山遍野奔跑,接受了准軍事化的體育訓練﹔高考結束后,她勤工儉學,應聘一家酒店的禮儀人員,雖然工作被大學錄取通知書打斷,半個月的軍訓卻一天沒少﹔大學畢業后,她參加一個電視台舉辦的“生存大挑戰”項目,遠赴新疆軍營,接受“魔鬼營訓練”,隊列、拉練、野營、射擊、跳傘訓練,軍事課目一個接一個……

  2010年八一建軍節前夕,韋慧曉寫了一篇題為《期待第六次軍訓》的文章,“省察自己對軍營的向往之情”。她寫道:“五次軍訓,五次磨練,我沒有畏懼,反而對部隊令行禁止的嚴格紀律產生了越來越強烈的向往和期盼。”

  她開始尋找進入軍營的大門。她堅信,一個人投身最喜歡的事業,雖然“起點不能選擇,但走哪個方向、怎麼走是可以選擇的”。

  擺在韋慧曉面前的選擇並不多。她查閱政策得知,博士畢業入伍已是自己最后的機會。

  她制訂了扎實的體能訓練計劃,從2009年下半年起,每天跑四五公裡。從2010下半年起,她又把數量翻了一倍,每天跑10公裡左右。

  她從網上找到了一份5年前部隊接收普通高校畢業生的文件,逐一撥打文件上的聯系電話,有的打不通,有的打通了則被告知早就不負責這項工作了。

  與人交往中,她毫不諱言自己對軍營的向往。有人給她潑冷水,也有人幫著她牽線搭橋。她曾打通某部的一個電話,接電話者得知她是學氣象的,熱心建議她聯系專業技術對口的某總站。她卻有些猶豫——她內心的理想,是做一名能夠沖鋒陷陣的指揮員。

  韋慧曉最初向往的地方是內蒙古草原。生長於炎熱南國的她,打心底喜歡那幅在嚴寒中策馬揚鞭、保家衛國的畫面。

  於是,高考結束后便向4所心儀大學寫過自薦信的她,決心也給部隊相關部門寫自薦信。

  那不是傳統意義上薄薄幾頁的信箋。她在自薦信中除了表達自己對軍營的向往,還詳細剖析了自己具備的成為合格軍人的條件、自身的優勢,還附上了自己被報道的剪報,獲得的獎項、証書,發表的各類文章,等等。她把這些認真裝訂成冊,足足200多頁,就像是她30多歲人生的一本傳記。

  2011年下半年,韋慧曉依據自己意願,陸續向軍隊相關部門寄送了自薦材料。有的回復沒有適合的女軍人指揮崗位,有的建議她再等上半年。

  就在向海軍寄出自薦材料的第3天,她接到了來自海軍機關的電話。半個月后,海軍派人到中山大學對她進行了考察。

  2012年1月,韋慧曉如願穿上藏青色的作訓服,戴上了“一道杠”的學員領章。然后,她被分配到了航母部隊,參與遼寧艦接艦工作。

  從那天起,還沒學會游泳的韋慧曉伴隨中國海軍首艘航母,開始了踏浪蹈海的征程。也是從那天起,她開始向往每艘戰艦上都有的那個最高指揮崗位——艦長。

  “如果你從來不曾自律過,那你從來就沒成為真正的軍人”

  女艦長是中國海軍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一個名詞。

  當前,海軍艦艇部署女軍人日漸成為各國海軍的普遍做法,部分國家海軍也有女性擔任艦長。但在我國,直到2012年9月,才有首批27名全課目女艦員走上艦艇戰斗崗位。

  韋慧曉知道,自己的“野心”可能有點大,而且自己的起點並不高。

  入伍之初,她和新調入的干部一起集訓。跟大部分比自己小了約10歲,但至少都有兩年軍齡的戰友相比,她發現自己對部隊、對海軍的了解“少得可憐”。

  有一次,升旗的哨音響起,艙面活動人員都面向軍旗立正,隻有她“不知道他們為啥不動了”,仍然繼續下舷梯。后來,部門長告訴她,由於沒遵守艦艇禮節,她被點名通報了。

  不熟悉帶來的不適應在所難免,她積極調整心態努力克服。但她不得不承認,駕馭艦艇的知識和技能是她更難跨越的門檻。

  海軍的指揮員培養有其固定路徑。有人做過估算,一名軍官從院校畢業后,成長為一艘驅護艦的艦長,大約需要15年至20年。35歲入伍的韋慧曉沒有時間按照這個節奏成長,她必須加速,必須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在遼寧艦,35歲的她會和十八九歲的女兵搶著擦地板、保養設備,熟悉艦艇上的每一項工作。

  在鄭州艦,夜間巡查的艦值日員常常看到,韋慧曉的艙室凌晨1點還透著燈光——她還在加班學習。到了第二天早上6點25分,當起床鈴音響起,女兵達瓦卓拉一走下舷梯又會看到,韋慧曉已經站在碼頭,等著她們出操了。

  和韋慧曉有過接觸的人,都會對她嚴格的自我要求印象深刻。

  她至今不使用微信,理由是不想時間碎片化,也擔心容易出現失泄密。

  入伍前,她沒接受過艦艇指揮方面的訓練,到大連艦艇學院學習深造,她做到了平均成績優秀﹔入伍后,她的游泳成績不太好,艦艇靠港的一段時間裡,每天早上五六點,艦值日員都會看到她背著個小包去練游泳。

  有規矩就要執行,有標准就要達到。韋慧曉說,這是自己從小養成的習慣,也是對軍人這個職業的基本態度:“如果你從來不曾自律過,從來沒想過犧牲奉獻,那你從來就沒成為真正的軍人。”

  她也習慣性地這樣去要求身邊人。鄭州艦官兵都知道,韋艦長有雙“火眼金睛”,誰沒穿制式襪子,誰在換迷彩服時少戴了個臂章,她都會第一時間指出來。

  “目的很純粹,心地很純潔,眼裡沒有灰色地帶。”鄭州艦副政委丁偉評價她說。

  韋慧曉覺得這樣的性格與父親的影響有關。父親一輩子守規則、“對事不對人”,23歲時就是副處級干部,到了退休時還是副處級。但父親依然相信,這個社會是按照規則來運行的,而不能向潛規則妥協。

  從軍6年,與二戰名將巴頓同一天生日的韋慧曉發現,自己越來越接近人們對“天蠍座”的描述:個性強悍而不妥協,喜愛紀律,並能恪遵不誤。

  那段描述裡還提到,天蠍座的人可能成為優秀的軍人或水手。

  “你要願意相信,就一定能夠做到”

  當個優秀軍人注定不容易。逐夢女艦長,路上有光環、有荊棘,還有質疑——

  參軍之初,有人質疑其入伍動機﹔入伍之后,有人擔心她能否適應部隊﹔適應了艦艇部隊后,又有人懷疑她到底能走多遠……

  對這些,韋慧曉似乎已經做到了坦然面對。接受採訪之初,她甚至建議記者:“你可以先去跟不認可我的人聊聊,聽聽他怎麼批評我的。”

  有時候,她也會有些困惑。同樣的年齡段、同樣的崗位,犯相似的錯誤,為什麼很多人“對博士生會用放大鏡看,對女博士都用顯微鏡看”?

  她也覺得,自己要走的這條路,可能有點過分引人關注了。

  對這個女博士來說,相比進入陌生的軍事領域,或許闖入艦艇指揮員這個傳統的男人世界,面對的壓力要更大。

  韋慧曉有著充分的心理准備。

  鄭州艦上,她住著一間普通的單人艙室。艙室裡迷彩挎包、救生衣整齊地挂在牆壁上,床上的白床單平整得沒有一個褶兒,一切看不到半點女性的色彩。

  工作中,她努力少犯錯誤,不犯重復的錯誤。當桌上的電話響起,她會在響第一聲鈴后一把拿起話筒,熱情地應答:“你好,我是韋慧曉!”

  大家都能看到她的進步。鄭州艦首任艦長、現為驅逐艦某支隊教練艦長的李一剛記得,2015年,韋慧曉剛來支隊時,除了書本上的知識,實際艦艇指揮幾乎一片空白﹔一年后,她能夠帶著小卡片下達指揮口令﹔前不久再見到她時,她已經可以比較流暢地指揮各個戰位了。

  前不久,鄭州艦出海訓練,艦長陳曦也放心地將導彈對海攻擊、施放煙幕等課目訓練交給韋慧曉組織。

  這些認可得來不易。不過,韋慧曉說她並不是要証明給誰看,“人的成就感很多是外界給予的,我更看重自己內心的堅定”。

  她在內心裡堅定地相信,“我自己不會比任何人差”,也相信,崇高而美好的願望始終值得追求。

  到西藏當了兩年志願者后,她寫過一份總結,其中第一個小標題就是“我願為國家和民族奮斗”。總結上交后,有學長建議她這個小標題應該改改,“這個提法看著突兀”。

  為什麼看著突兀?后來,她在七一黨的生日寫了一份個人黨性剖析材料,認為現在很多人都存在一個“不相信”的問題。大學裡提的“今天我以母校為榮,明天母校以我為榮”,部隊裡講的“四有”“四鐵”,都容易成為有些人停留在嘴上的口號。

  其實,“如果你願意相信,並把它作為目標不斷努力靠攏,你就一定能夠做到,而你做到了,可以讓更多的人相信。”韋慧曉知道,通過自己的努力,既可能實現個人目標,也可能激勵更多年輕人追尋自己的夢想,還可能有助於讓更多的女軍人在新戰位上得到認可。

  她很清楚自己目前與一名合格艦長的差距:大量的訓練指標需要積累、臨場指揮經驗不足、將數據轉化為態勢的能力不夠……

  根據訓練進度,一年內,韋慧曉將走上艦艇長全訓合格考核的考場。那場考核,將決定她能否取得戰場“通行証”,也將決定她能否成為海軍首位女艦長。

  結果會是如何?

  “面對自己做出的抉擇,我真心迎接它帶來的所有改變。”說這話時,韋慧曉抿緊嘴唇,眼神凝聚,用力點了點頭。

  熟悉她的人知道,那是她最篤定的表情。(王天益 代宗鋒)

(責編:王健(實習生)、曹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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