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也愛講他當年上四明山打游擊的故事,但講著講著,總是戛然而止,那是講到他的指導員犧牲,他就止不住老淚滂沱。
后來呢?小孩子急急地問。
后來,沒了。老農抹抹淚,就這樣結束。
老農少年時代以膽大出名。日本鬼子強奸了他的姐姐,夜裡他一人摸到鬼子駐地,勒死一個崗哨,奪了支槍投奔了新四軍。
他才14歲,給指導員當了勤務兵。
指導員像老師那樣教他,教他認字,教他打槍,教他保家衛國的道理。
指導員像兄長那樣關心他,幫他鋪被子、補衣裳,把肥大的軍裝改小了給他穿。
指導員是他的恩人,幾次救他於生死危難。有一次敵人轟炸,他的屁股中彈。指導員一把扒下他的褲子,用嘴對著傷口,把血和彈片吸出來。然后,一路背著他行軍。
那天,他趴在指導員的背上熱淚流淌。以前在家,他可是個渾小子,每天都要被爹痛打一頓。愛的滋味,他是從指導員那兒嘗到的。
他一生最傳奇的經歷都是跟著指導員創就的。炸碉樓,鋤漢奸,每一個細節,他至今記得清清楚楚。
記得更清楚的是指導員犧牲的一幕:我們已經攻上了城頭,一排子彈打過來,指導員渾身是血的倒下……
說到這,他就哽咽了,每次都是。
指導員是在日本投降之后犧牲的。后來老農打過包括淮海戰役在內的許多大仗,但在他心裡,沒有哪一場比攻城那仗更慘烈,因為指導員犧牲了。
全國解放,20出頭、立過許多戰功的他,執意要復員回家。從此他就是一個普通農民。
要是指導員沒有犧牲,你會不會回家?常常有人問。
他說,不曉得,但我會聽指導員的。
“文革”中,造反派說他當年是土匪,他說他是新四軍三五支隊的。人家不信,三五支隊的老革命,有縣委書記,有公安局長,大小也是個領導,怎麼會回家當農民?一定是混進革命隊伍的異己分子。
百口莫辯時,有人拿著一張照片來找他,正是當年他和指導員的合影。本來他也有一張,打仗的路上丟了。這一張,是某軍區領導捐獻的——他指導員的遺物。
淚水洶涌,指導員又一次救了他。
插圖 任惠中繪
(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