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代邊防兵,命運與喀喇昆侖緊緊連在一起
七月下旬,曹佳蕊(左)和媽媽吳佳,帶著姥爺吳永強的囑托,再次來到康西瓦烈士陵園。作者提供
那天,落日的余暉顯得格外絢麗。已經退休的吳佳,正通過視頻連線的方式,為遠在喀喇昆侖的戰友們進行心理輔導。
60多年前,吳佳的父親吳永強來到西藏阿裡,成為一名高原騎兵。在他的影響下,吳佳30年前參軍來到祖國西北邊陲。去年,吳佳的女兒曹佳蕊軍校畢業,毅然寫下了赴邊申請。
一家三代的命運,與喀喇昆侖緊緊連在一起。
一
甘肅武山,吳永強的家鄉。渭河輕輕流淌,穿過這座西北小城。吳永強退役后,在這裡生活了四十多年。
飯后,吳永強有時候會翻看過去的照片。每次回想起那段帶著硝煙的歲月,他還是會激動不已。
那天清晨,吳永強所在的連隊,奉命向某高地發起沖擊。作為主攻排排長的他,帶領戰士們預先到達點位。前方一片平展的開闊地,是敵人布下的雷區。
“轟!”一名排雷戰士向雷場縱深滾了下去,在一陣濃煙火光中為身后的戰友留下一條近1.6米寬的通道。
吳永強懷著無比悲痛的心情,下令沖鋒。伴隨著陣陣喊殺聲,戰士們向敵陣地發起進攻。敵火力如潮水般襲來。其間,一枚炮彈落在了吳永強右前側。他一下子失去了知覺,倒在血泊中。
當吳永強蘇醒時,他已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這次戰斗中,他的雙手和雙腿都受了重傷。經歷了十幾次手術后,他被轉運到當時的新疆軍區第十三醫院進行康復療養。
在康復療養的日子裡,吳永強始終咬牙堅持,頑強與病痛作斗爭。他堅毅的品質還打動了護士關鳳蘭的心。1975年,兩人在戰友們的見証下結婚。
康復理療期結束后,吳永強謝絕了部隊的優待,回到了家鄉:“我不能給國家添麻煩,戰友們都犧牲在了邊防,我能活著已經很幸福了,人要懂得知足。”
二
后來,三個女兒的相繼出生,為吳永強的生活增添了不少幸福滋味。
“每天晚上,我們姐妹三個寫完作業,父親都會幫我們削鉛筆。如果我們作業做得不認真,他還會用鉛筆敲打我們。”吳佳回憶道。她眼裡的父親,無論什麼時候,都保持著堅毅的品格。
一次飯后,吳永強拄著拐杖走到沙發邊,向后坐的時候,與沙發的距離沒把握好,不小心坐在了地上。
吳佳上前准備攙扶,可吳永強說:“我自己可以。”那個晚上,他用拐杖抵住牆面,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終於,他依靠假肢單腿站了起來,向后一步,坐實在沙發上。完成這些動作后,他的額頭上早已滿是汗珠。那晚,吳永強堅強的身影,深深刻在了吳佳的心裡。
“吳佳的佳,兩個‘土’象征連綿的高原,左邊的單人旁,寓意邊防軍人屹立高原,保衛祖國。”吳佳入伍后,吳永強才告訴她名字的由來。這個看似簡單的名字,寄托了吳永強對吳佳的期望。
吳佳軍校畢業后,來到新疆軍區某師醫院內科,從事心電圖彩超工作。后來,她聽說有戰士需要心理輔導,便開始自學心理學。為此,她跑遍了駐地大大小小的書店,購買資料書籍,開始潛心學習相關專業知識。她的電話簿裡,還存了許多心理專家的電話號碼,一有時間就向他們請教。后來,全師第一個心理衛生中心建成使用后,吳佳主動請纓負責中心的工作。
三
那年,吳佳與同單位的連長曹玉軍結婚。一年后,他們的大女兒曹佳蕊出生。
吳佳和曹玉軍平時工作都很忙。一個冬日,曹佳蕊放學回家,發現沒有帶鑰匙,便去吳佳所在的醫院找她。路上,由於積雪太厚,她腳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上。
后來,幸好一位路過的戰士發現了她,並把她送到醫院。那天,一進值班室,曹佳蕊便一頭扑進吳佳的懷裡哭了起來。吳佳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大院裡的嘹亮軍歌和戰士們的鏗鏘口號,是曹佳蕊童年的美好回憶。可父母一次次答應她的承諾,似乎很少實現過。
從那時起,曹佳蕊便暗下決心,以后絕不當兵。
2015年,吳佳所在的部隊按照計劃上高原駐訓。此時,曹佳蕊即將升高三。面對這樣的情況,吳佳有些猶豫。
“你是黨員,又是軍人,沒有舍家為國的思想准備,就對不起身上的軍裝。”電話另一頭,父親吳永強激動地說。最終,吳佳選擇跟隨部隊上高原。
“親愛的女兒,希望你能理解媽媽的選擇……”那天,看到吳佳留在茶幾上的信,一陣失落涌上曹佳蕊的心頭。在出征儀式上,她賭氣沒去送即將上高原的母親。
三個月后,曹佳蕊在電視上看到了吳佳。
節目裡,藍天、高山環繞著庄嚴的康西瓦烈士陵園。吳佳深情地讀著吳永強寫給犧牲戰友的信。直到這時,曹佳蕊才知道了姥爺吳永強的戰斗事跡。新聞播完后,她按下了回放鍵,又重看了一遍。
深思良久,曹佳蕊的心中有了新的目標——成為像母親和姥爺那樣的軍人。
此后的日子裡,一有時間,曹佳蕊就會給吳佳打電話,聽她講高原的故事。漸漸地,她更加懂得了奉獻的意義,明白了軍人的光榮。
曹玉軍深知妻子吳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兒的學業。從吳佳上高原開始,他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輔導女兒做功課。為了讓吳佳安心工作,他每天都會把女兒的學習情況編輯成短信發給她。
在家人的支持下,吳佳全身心投入工作中,馬不停蹄地奔走在各點位之間,把專業的醫療服務和溫暖的心理疏導帶給高原官兵。
四
高中畢業后,曹佳蕊順利考入軍校。開學前,吳永強對她說:“腳下是戍邊前線,身后是萬家燈火。”曹佳蕊將這句話寫下來,夾在了學員証裡,時刻提醒自己“為什麼當兵”。
“敬愛的黨組織,我鄭重提出申請,志願到最邊遠、最艱苦的地方去,接過母親手中的接力棒,在祖國的邊防建功立業。”軍校畢業前夕,曹佳蕊主動向學員隊黨支部遞交了赴邊申請書。
不久后,曹佳蕊如願來到了新疆。去年,在得知單位將選派干部赴高原工作的消息后,曹佳蕊沒有半點猶豫,成為全營第一個向組織遞交申請的女干部。
“媽媽,我要上高原了,今年休假不能陪你們了。”
“這是好事,沒關系!”電話那頭,吳佳為女兒感到驕傲。
曹佳蕊初上高原時,因為點位過於偏僻,手機沒有信號,母女倆隻能通過書信的方式交流。一次,吳佳收到了一封很有分量的“信”,那是一塊來自喀喇昆侖的石頭,曹佳蕊用紅色顏料寫下了吳永強對她說過的話:“腳下是戍邊前線,身后是萬家燈火。”看著這封“石頭信”,吳佳紅了眼眶。曾經在自己懷裡哭鼻子的女兒,現在已然成為一名堅強的邊防戰士。
五
去年9月,康西瓦烈士陵園,庄嚴肅穆。吳佳帶著一段父親的視頻再次來到這裡。
駐足在墓碑前,吳佳打開視頻,播放父親對戰友們深深的懷念。
然后,吳佳從康西瓦啟程,向駐訓點位出發,繼續她的巡診路。
巡診路上,車輛行進在各個山坡之間。融化的雪水,從高處流下,穿過大小不一的沙石,積累在一片低窪處。車輪碾碎水泊中倒映的群山,很快又被波紋縫合。
攀登,向大山深處的訓練場行進。突如其來的高反,讓吳佳的每一步都邁得緩慢沉重。但耳畔似乎傳來父親的聲音,催著她向前,再向前。
在進行團體輔導時,戰士們純真的笑容總是讓吳佳充滿感動:“在與他們交流的時候,我能看到他們每個人眼裡獨一無二的光。”還有一次,有名戰士突患高原昏迷症,吳佳隨軍醫將他送至醫療點。途中,昏迷中的戰士情緒失控,躁動不安。為了防止車輛顛簸造成二次傷害,吳佳緊緊抱住了他。到達醫療點,這名戰士醒來后,抱著吳佳放聲痛哭:“謝謝吳媽媽!”
那一刻,吳佳回想起曾經的從醫之路,不少戰士都親切地稱她為“吳姐姐”。時光流逝,她的稱呼變了,但為官兵服務的初心,始終未變。
天穹遼闊,星河璀璨無垠。幾個月后,吳佳結束了三十載的軍旅生涯,正式退休。臨下山前的那一晚,吳佳坐在雪地上,想把喀喇昆侖的每一處光景都刻進心裡。皚皚雪山,點點星光,凜冽的山風此刻也變得輕柔起來。雪落肩頭,吳佳感覺自己仿佛漸漸和雪山融為一體。她忍不住想,或許以后很少有機會再上喀喇昆侖了。
今年9月,吳佳收到了思想解讀類融媒體片《追光》節目組的邀請,請她作為新時代邊防軍人的代表參加拍攝。得到消息后,吳佳立刻告訴了父親,吳永強同樣激動不已。
“親愛的戰友們,你們還好嗎……我的女兒和孫女繼承了你們的遺志,加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吳佳臨行前,吳永強用殘疾的手臂夾起筆,寫下了這封給故去戰友們的信。
那天,撫摸著口袋裡溫熱的信,吳佳又一次站上了喀喇昆侖。這一次,她身邊還有女兒曹佳蕊。曹佳蕊原本白淨的面龐多了一些高原洗禮的痕跡,眼睛裡閃爍著別樣的光華。
安息著先烈英魂的康西瓦烈士陵園,庄重肅穆。吳佳拿出父親的信,滿含熱淚地讀了起來。一束束黃白的菊花靜靜躺在烈士墓前。曹佳蕊用手帕把每一塊墓碑仔細擦拭……(陶佳樂 曾慶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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