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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6”,一個無法抹去的生命代號(人民眼·本期聚焦·三線建設)【3】

本報記者 閻曉明 牛一兵 王斌來 禹偉良 崔 佳
2015年06月26日06:05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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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出來的刻骨銘心——

“‘蘑菇雲’裡種蘑菇”

“你從哪裡來?”

“建峰集團。”

一臉疑惑,搖頭。

“‘816’,知道嗎?”

“那個與造原子彈有關的企業?”兩眼興奮,放光……

“闊別”4年,90后潘麗輝又回到麥子坪,回到建峰。抉擇並不艱難,因為,她血脈中流淌著“816”的血,忘不了兒時外人“膜拜”“816”的神聖感與自己的自豪感。

她是潘開太的孫女,2013年大學畢業后,又成為像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叔叔嬸嬸那樣的建峰人。

停“軍”轉“民”31年了,“816”人的核工業“胎記”仍然依稀可辨。

潘開太的兩個兒子,一個叫紅雷,一個叫偉雷,1972年隨母親從湖南湘潭遷入麥子坪,自此就在這裡上學、工作、結婚、生子, 再未離開,屬典型的“816”二代。兩人名字都是父親起的,一個源於1964年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一個源於1966年我國第一顆裝有核彈頭的地地導彈飛行爆炸成功。

麥子坪有座涼亭,名為“志同台”,上有一副對聯:“豐功偉業追憶蘑菇雲彩,振奮精神展望錦繡前程”。“816”人說,漫步麥子坪,一個擦身而過的普通老頭,就可能與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現場騰起的蘑菇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1985年,核工業部為“長期從事核工業建設做出貢獻”的人頒發榮譽証書,“816”廠有1000多人獲此殊榮。

“饅頭山”的胸腔裡,核反應堆的支架部分和空間堆芯模樣如今依然保存完整,只是2001根核反應工藝管(俗稱燃料棒)早已被取走。潘開太說,“816”軍工洞體不僅可以生產核原料,還可以抵御100萬噸當量氫彈空中爆炸的沖擊或8級地震破壞。

時勢巨變,這個反應堆從未開堆生產。1984年,中央根據國家戰略需要,正式決定“816”工程停建。雖然兩年前工程就已被確定緩建,但廠裡開會宣布停建消息時,會場裡還是有不少人失聲痛哭。“我當時的感受有兩個:一是難受,二要服從。”潘開太說,想得最多的還是今后廠子怎麼辦。

“情景可以用悲壯來形容,大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建峰集團原黨委宣傳部部長馮川勇說,上級撥給的1900萬元經費,給全廠幾千人發工資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而思想上的痛苦蛻變,更是“816”人必須直面的挑戰。馮川勇1976年從鄰近的武隆縣招工入“816”廠,不知引來多少羨慕目光。“央企、軍工企業嘛,光環多,大家擠破腦袋想進來。”

耀眼的光環突然黯淡了,生存的嚴峻考驗迫在眉睫,一時人心惶惶。

“816”廠原副廠長張曉東回憶,那段時間,從早到晚都忙於接待要求調離的職工,上班有人陪伴,吃飯有人跟到家裡,甚至磕頭的都有。

“816”何去何從?出路隻有3條。

“等”,是坐以待斃。“散”,是不負責任。“干!”,從絕境中殺出一條血路。

潘開太也接到重慶、湖南等各方面的邀約,但他選擇留下,就因為當時剛上任的廠黨委書記徐光的一句話:“現在是最艱難的時候,希望你別走,咱們一起把困難扛過去!”講到這裡,老人開起了玩笑:“我到廠裡的第一天就遇到徐光,他熱情地幫我安排了住處,徹夜長談,還請我吃了8分錢的一碗面,或許就是因為15年前欠他這一碗面吧!”

盡管那一兩年走了不少人,但“816”廠大部分骨干保留了下來,隊伍沒有散。潘開太認為,這除了得益於軍工企業政治思想工作的力量外,還歸功於廠領導人格力量的感召。“當時廠領導多數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完全可以調到大城市更好的崗位,但他們都沒走,這就是最好的‘定心丸’。”

停“軍”轉“民”,談何容易?核工業專業性強,加上地處深山,交通不便,信息不靈,無資金、無經驗,困難重重。

但“816”人義無反顧,開始二次創業。開荒山、栽茶樹、糊紙扇、養蚯蚓、種蘑菇、打鐵釘、烤面包……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嘗盡了市場摔打的酸甜苦辣,很多人至今仍刻骨銘心。

“816”退休員工孫竹軍,當年和幾名職工買來菌種、稻草和鋸末,在側洞種蘑菇,每天拉著平板車,在廠區叫賣。雖隻種了一年,但記了一輩子:“平時出去吃飯,總喜歡點份蘑菇……”

有人戲謔“816”人:“‘蘑菇雲’裡種蘑菇。”但面對“816”人的韌勁——十年磨一劍,終成核工業系統成功軍轉民的一面旗幟,說過風涼話的人也不禁肅然起敬。

豁出來的鑄劍為犁——

“不救活‘816’死不瞑目”

徐光去世5年來,潘開太一直想寫篇紀念文章,但都未果,“每次提筆都控制不住感情。”

“不救活‘816’,死不瞑目!”停“軍”轉“民”最困難的時候,年近花甲的徐光拍著桌子砸出的那句錚錚誓言,激勵了多少困境中迷惘的“816”人。時至今日,每每想起,潘開太依然心緒難平。

鑄劍為犁的轉身,“816”人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剛開始,全廠以各分廠、部門為單位,“能干什麼干什麼”,各自為戰,轉產自救。從電視共用天線到摩托車消聲器,5年開發了16個項目19種產品,基本都是“短平快”,小打小鬧,自己養活自己。

轉型裡程碑式的轉機出現在1993年,“大化肥”夢想成真,才立起了支柱性產業,挺直了脊梁,奠定了今天“打造百億建峰,塑造百年建峰”的基礎。

路是腳踏出來的,歷史是人寫出來的,然而,從核化工一步跨到大化肥,以徐光為代表的“816”人,踏遍千山萬水,歷盡千辛萬苦。

競標激烈。徐光帶領大家精心編制可行性研究報告,堆積如山的論証資料,可以用小卡車來裝﹔最后報送的6冊資料摞起來有一尺多高、13公斤重。

工期緊張。所有參建人員及總廠有關領導吃住在現場,大年初一也不休息﹔不少青年職工主動推遲婚期、生育,退休職工隨叫隨到……

5年爭取項目、4年工程建設,在徐光卸任黨委書記4年后,1993年10月14日,凝聚著“816”人全部希望的大化肥裝置終於試車成功!當晶瑩潔白的尿素顆粒從高高的造粒塔頂飄洒而下,多少人激動得熱淚盈眶。

徐光退下來后,有次生病在北京住院,潘開太去看望,臨走時徐光面有難色地說:“我身上的錢不多了,這張300元的醫藥費發票麻煩你帶回去,如果可能的話盡快幫我報了。”潘開太也沒多想,接過來道了別就走,“到了電梯裡我才反應過來,眼淚忍不住就流下來。”

敢於開拓、甘於奉獻,“816”人蹚過二次創業的冰河封凍期。

企業的名字,從“中國核工業總公司816廠”到“中國核工業建峰化工總廠”,再到“重慶建峰工業集團有限公司”,軍工的色彩逐漸褪去,歷史淵源日漸模糊。身為“816”二代,潘偉雷表示,大家情感難舍,但大局上必須自覺服從與主動適應。

從與重慶化醫(控股)集團重組整合,到借殼“民豐農化”上市﹔從公安分局、中小學移交地方管理,到輔業改制,近年來建峰集團改革調整從未停歇,努力沖出傳統軍工企業觀念的“深山”和體制的“峽谷”。

但陣痛難免。作為集團的總經理助理兼人力資源部部長,潘偉雷坦言,隨著企業改革深入,承受著分流轉崗與穩定骨干開發人才的雙重壓力。

如今,建峰再次站到了改革調整的風口浪尖。受天然氣持續漲價和尿素價格大幅下降的雙重擠壓,建峰面臨嚴峻的生存和發展壓力:去年出現自1998年以來連續15年盈利后的首次虧損。

但生於憂患的建峰人,沒有亂。

作為在二次轉民創業的磨礪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建峰集團董事長何平說:“不管順境逆境,我們從不畏懼任何困難﹔無論千辛萬苦,我們從不缺乏勇氣和決心。”

建峰人將今年定為“拼搏突圍年”。

“有一種創業的感覺。”80后馮俊去年加盟建峰集團瑞康旅游開發有限公司,擔任市場開發部經理,正忙著“816”核軍工洞體的旅游開發策劃、規劃。

馮俊是馮川勇的兒子,典型的“816”第三代。外出讀書和當兵之后,馮俊也可以選擇“飛出”麥子坪,但他還是回到了建峰,“根還是在這裡。”

馮俊透露,集團規劃把這個被專家譽為“絕世的和氏璧”的洞體,打造成為核科普中心、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及互動體驗中心。“外公他們當年是建設這個洞,后來父親他們是要保住這個洞,現在,我們是要開發這個洞!”

重慶建峰集團供圖

《 人民日報 》( 2015年06月26日 16 版)

(責編:宋煦冬、劉軍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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