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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初心——河北省軍區原副司令員張連印退休植樹造林紀事

2021年10月19日10:04 | 來源:中國國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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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連印察看林木生長情況。

左雲縣林場俯瞰圖。丁美寧攝

一身沾著泥土的迷彩服,沒有軍銜,沒有標識,隻有胸前一枚熠熠發光的黨員徽章。

一棵寶塔狀的樟子鬆,五六米高,18層蒼翠的枝丫,層層分明﹔18節特有的“年輪”,節節向上。

山西大同左雲縣張家場村的北梁上,一位老兵望著他種下的樹,滿眼欣慰。

18年,205萬株,1.8萬余畝。從一片荒坡到一片林海,這是他的家鄉,也是他的“戰場”。

綠染山丘,是河北省軍區原副司令員張連印,一位軍齡40載、黨齡56年的退休將軍,對故土、對鄉親、對家國最深的情意。

裝在心裡的一抔“連根土”

“小苗帶著連著根的土栽下去,成活率才高,長得才好。就像咱們人一樣,得有根,走到哪裡都不能忘本。”

今年暑期的一天,左雲縣東南小學學生來到清風林教育基地苗圃參觀。基地創辦人張連印左手舉著一棵樟子鬆幼苗,右手托著根部的泥土,對這群“紅領巾”說。

這是張連印回村植樹造林收獲的經驗,也是他76年執著人生的寫照。

1964年2月,村民們敲鑼打鼓,送騎著大馬、戴著紅花的張連印去參軍。一個備嘗艱辛的苦孩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光榮。

他4歲時父親去世,6歲時母親改嫁,13歲時奶奶離世,16歲時爺爺病重,成績優異的張連印初二時不得不輟學回村。他干過木匠,抬過轎子,“護秋”掙工分,編筐還欠債。

爺爺病逝后,張連印獨自過活。那時候,村裡誰家日子都緊巴。看張連印常常吃不飽,鄰裡總想辦法勻碗飯給他。村干部看他有文化、會珠算,腦子靈、品行好,安排他當小隊記工員,后來又當大隊會計和村民兵連指導員。

19歲那年,張連印被村裡推薦入伍,圓了從軍夢。

“你們給我戴紅花,我把決心來表達。到了部隊聽黨話,黨叫干啥就干啥!”在左雲縣東街禮堂召開的歡送會上,張連印代表新兵發言。

這個無數次在腦海中閃回、對無數人講述過的場景,對張連印來說,是裝在心裡的一抔“連根土”。

“不當個好兵,對不起村裡對我的培養,對不起鄉親們對我的恩情,對不起生我養我的這片土地。”

入伍第一年獲評“五好戰士”“技術能手”,第二年入黨,第三年提干當排長,第四年當副連長,第五年當指導員,營長、團長、師長、副軍長、省軍區副司令員,張連印在軍營這片沃土扎根拔節,一步步成長為軍隊高級干部。

鄉親們都覺得他很了不起,他卻不這麼認為:“我從小生在張家場村,喝十裡河的水、吃左雲縣的糧長大,在部隊40年,沒有各級黨組織、各級領導的培養關心,沒有群眾的支持,就沒有我的今天。”

退休前一年,張連印回張家場村探親,看到很多鄉親住上了大瓦房,開上了摩托車,可放眼望去四周幾乎看不到綠色,風沙還是拍得窗戶“啪啪”作響。

“荒山禿嶺和尚頭,有河四季無水流”。左雲位於我國北方荒漠化土地集中分布區,地處京津沙源風口,沙塵暴危害嚴重,植樹種草成活率低,生態環境一直沒有得到較大改善。

張連印登上村裡的北梁,回想起另一片山坡。

那一年,他在河北西柏坡參加植樹活動,滿眼郁郁蔥蔥。一個強烈的念頭從心底涌起:什麼時候,家鄉的荒坡才能變成這樣的青山?

2003年,從河北省軍區副司令員崗位上退休后,張連印把3個兒女召集起來,開了一次家庭會議:“我准備回老家張家場村植樹造林。”

樹高千尺不忘根。“我是一名黨員、一個軍人,退休后身體還行,做點社會需要、家鄉需要的事,是我的本分。”

將軍解甲,落葉歸根。

“圖名圖利,不是共產黨員”

張連印要回鄉種樹的消息傳開,張家場村炸開了鍋。

“瞎弄!咱村的荒山,幾十年就沒種活過樹,你不要逞這個能,到時候后悔也來不及。”堂弟張連茂找到張連印。

張連茂十幾歲時,和張連印見過村裡老支書帶著村民在荒山上種樹。“那時候,從老楊樹上砍下樹枝,截成二尺半的枝條,斜插在樹坑裡,填土踩實就行了。可那會兒大家肚子都吃不飽,哪有心思去澆水伺候樹?咱們這兒又常年刮‘黃毛風’,樹咋能活?”

很多村民都不理解。有人問張連茂:“你那個大哥真有意思,當了那麼多年官,年紀大該享清福了,咋想起種樹這麻煩事?不種樹咱們幾輩輩不也過來了?”

回鄉之初,還有人勸張連印,左雲產煤,投資辦煤礦,掙錢不費力,或者幫家鄉招商引資,給企業當個顧問,發揮發揮余熱。

“回村植樹苦是苦點,但比當年條件好多了。花自己的錢,出自己的力,綠化荒山、回報家鄉,我心裡踏實。”張連印說。

蓋房、建苗圃、打井、修渠,他和妻子王秀蘭帶來的30萬元積蓄很快花光了。找親戚、求朋友,他多方籌措,3個子女也拿出積蓄湊錢給他。

“投入這麼多,肯定是等樹長大了賺錢。”面對有些鄉親私下裡的議論,張連印沒有過多解釋。他與鄉村兩級簽訂了造林綠化合同,作出承諾:“不要林權,不要地權,退耕還林的補助全部交給村民,生態建設成果無償交還集體。”

張連印找到山西省林業設計勘察院現地勘查,制訂了《張家場生態園林村建設總體規劃》,計劃通過人工造林、道路綠化等使全村生態環境得到改善。

有了“作戰計劃”,張連印既是指揮員,也是戰斗員。

“他哪像個將軍?天天和我們干同樣的活,一身迷彩服灰扑扑的,耳朵、嘴裡都是沙子,臉晒得黑吹得紅。抱樹苗上山,我們抱兩棵,他抱三棵。澆完地,他的膠鞋和衣服也是濕的。”和許多村民一樣,胡萬金被張連印和他的妻子深深感動,“嫂子和他一樣,干完活滿頭大汗,嘴上風吹得裂口子,比農村媳婦還能干。怪不得兩個人能成一家子。”

樹栽活了,山坡綠了,人心暖了。2005年,鄉親們自發捐款,在張連印植樹的山坡上建起一座涼亭,准備立一塊刻有“將軍台”的石碑。張連印得知后堅決推辭:“這些年,鄉親們都在種樹,我回來就是加入這個行列,事干了是大家的成績。”在他的堅持下,石碑上的內容改為“張家場鄉萬畝小流域綜合治理工程紀念碑”。

然而,鄉親們至今仍把這座亭子稱作“將軍台”。

風沙少了,飛鳥多了,黃羊回來了。“老將軍的足跡遍布左雲大地,各個鄉鎮都有他的植樹點。”左雲縣委組織部副部長兼老干部局局長池恆廣介紹,張連印帶領鄉親植樹造林的事跡在華北大地廣為流傳。許多黨政機關干部、企事業單位人員和中小學師生慕名而來,邀請張連印作報告。盡管種樹忙,但他有求必應。

如今,很多人勸張連印,樹也種了,山也綠了,名也有了,也該歇歇、養養身體了。張連印卻始終沒有停下植樹造林的腳步。

“你這麼干不圖名、不圖利,到底圖個啥?”有人問他。

“人這一輩子很短,經受的考驗很多,我隻圖改變家鄉面貌,為后人留下一片綠蔭。圖名圖利,不是共產黨員。”張連印回答。

“戰場”換了,“仗”還是為了人民而打

採訪張連印,有一個困難,他的鄉音很重。

“當兵40年,姐夫會說普通話,只是回村時間長了,口音又‘回來’了。”張連印的妹夫王鳳翔說。

不只是口音,從村民中分辨出這位將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人往上走好走,往下走難走。”不少村民納悶,“平安叔”(張連印小名“平安”)離開村子40年,當上了將軍,為啥退休回村,那麼快就變回了農民樣?頓頓吃土豆和莜面,年年參加社火跟著一起扭秧歌,常常和村裡的老漢蹲在牆根晒太陽聊天,看到誰在挖土豆就下地去搭把手,怎麼看都不像個“當過官”的人。

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將軍當年愛沙盤推演、擅帶兵備戰,如今“戰場”換了,“仗”還是為了人民而打,心裡裝的還是父老鄉親。

2011年6月,張連印被診斷出肺癌。手術后,他化療5個月。2012年農歷正月十五,張連印急著趕回張家場村,為的是和以往一樣,跟鄉親們一起參加社火。“村裡的荒山荒嶺還得接著種樹,村民們還要靠在基地工作養家,當初對鄉親們的承諾還沒完全兌現,我不能倒下,我必須和他們在一起。”

種樹的第二年,張連印在山坡上剛種下的幾萬株新苗,幾乎被上山吃草的羊啃光了。有人讓他找羊倌要賠償,有人建議他在山上設柵欄、洒農藥。張連印說:“辛辛苦苦種了半天,苗被羊啃了,我心裡也不好受。但我是個農民的兒子,知道鄉親們養幾隻羊不容易。”他不但沒要賠償,還給他們送去膠鞋、雨衣,逢年過節都去看望他們。

“人家一個將軍,寧可遭罪也要種樹,還不是為了咱們村越來越好?”漸漸地,村裡人被張連印打動,自覺護綠的人越來越多。羊倌們放羊時都格外小心,不讓羊再啃了樹苗。

村裡的貧困戶魏隨社,沒有固定收入。張連印主動邀請他一起種樹,每天同吃同勞動。幾年下來,魏隨社性格開朗了,日子也慢慢過好了。

脫貧攻堅最吃緊的關鍵時期,張連印一邊種樹增綠,一邊想方設法帶動鄉親們增收,優先吸納貧困村民在基地務工,幫助26人年人均增收6000元。他還免費為種植戶提供幼苗、開展技術培訓,鼓勵大家自建苗圃,拓寬致富渠道。

山是故鄉翠,月是故鄉明。這些年,每逢中秋,張連印都要給村裡的高齡老人和困難村民送去慰問金和月餅,一年都沒落下。村民們也把他當親人,村兩委班子開展黨建活動邀請他參加,搞發展規劃征求他的意見。誰家有個磕磕碰碰,常常請他出面調解。

如今的左雲,車在林中走,人在畫中游。望著漫山遍野綠油油的林木,張連印笑著說:“我現在帶的‘兵’比以前多。我和他們一起站崗,一起守護家園。”

他的“兵”,就是樹。18年了,這是將軍和他的“士兵”無悔的堅守、深沉的愛。(柴華)

(責編:陳羽、任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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