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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華課堂到戰機座艙:一位飛行員的“時代推背感”

2022年06月01日10:15 | 來源:解放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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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軍航空兵某旅新型戰機起飛訓練。

空軍航空兵某旅飛行員徐於豪登上戰機。袁俊攝

若想獲得生命的燦爛,從此刻飛翔

一塊電腦屏幕大小的硬紙板,被學弟學妹托舉在胸前。

“我想當醫生”“我想上復旦大學”“我想進科學院”……每個人用五顏六色的筆,描繪著心中的夢想。

一次應邀回母校,已成為空軍殲擊機飛行員的徐於豪,看到這樣一幕。記憶中,他也曾登上講台,說出夢想為自己打氣。

小時候,徐於豪常聽見飛機轟鳴聲。站在農家小院裡,他仰望天空,四處搜尋飛機的蹤跡。聽大人講,附近有個空軍機場,那是戰斗機在訓練。

這,也許還稱不上夢想,只是為夢想埋下的一個伏筆。

有時現實挺夢幻,有時夢想很現實。讀高中時,這個浙江金華武義縣普通農家的子弟,給自己定下的夢想簡單而現實:光宗耀祖、出人頭地。讀高三時,徐於豪為實現夢想找到的落點是:報考浙江大學。

沒想到,2011年,徐於豪被選拔為空軍與清華大學聯合培養的飛行學員,曾經的夢想一下滑跑到起飛線。

在清華學習3年后,徐於豪來到空軍航空大學。2015年4月14日,他首次獨自駕駛初教-6飛機升空。當時,這款墨綠色的螺旋槳飛機,激活了他內心潛藏的飛行夢。當晚,他興奮地發了一條微信朋友圈:小時候“踩在棉花上”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很快,徐於豪不再滿足開這種螺旋槳飛機。“以后,我至少開上噴氣式飛機吧!”他不斷修正自己的夢想。

機遇,有時候就是這麼神奇。2015年,徐於豪來到空軍石家庄飛行學院某旅。第一堂課,教員安排新飛行學員參觀。修理廠裡,一架紅白相間的教-8飛機正在試車。發動機開車,引擎轟鳴那一刻,徐於豪頓時覺得世界一片安靜,耳朵裡隻有發動機澎湃的呼嘯聲,還有自己心臟的跳動聲。

那一刻,他知道,機遇來了!

那年,徐於豪所在的空軍某飛行訓練基地迎來某新型國產戰機。路過機棚時,徐於豪第一次見到這架灰色涂裝、低調卻不失霸氣的戰機。當時,他根本沒有奢望,自己能飛上這型先進戰機。

從飛行學院畢業分配到部隊后,徐於豪所飛的戰機性能也不錯。他一度以為,飛上當時那型戰機,已經是自己的“終極夢想”。

不久,另一支改裝部隊抽調年輕飛行員,徐於豪毫不猶豫地報了名。這支改裝部隊列裝的恰是當年他“邂逅”的那型新戰機。

也許,這是一次偶然。徐於豪相信,偶然之中,有時代演進的必然邏輯。

徐於豪裝飾新家客廳時,特意安裝了一個淺褐色的玻璃櫃,裡面擺放著初教-6、教-8、殲-7等飛機模型。這些是他飛過的機型。他說,不同機型,承載著自己不同時期的夢想。

“你現在的夢想是什麼?”面對記者提問,徐於豪談起一次拂曉飛行。

那是一個夏天,他和戰友奉命轉場。戰機起飛不久,遠處天地線躍出一輪紅日,金色的光輝迅速在大地蔓延,褐色凝固的大漠瞬間生動起來。

陽光布滿整個座艙,變幻出不同的色彩。那一刻,喜悅與踏實充盈心間。那一刻,徐於豪告訴自己,夢想要和天空比肩。

不知不覺,徐於豪加入飛行隊伍已12個年頭。那年建軍節,他結束飛行后在微信朋友圈發了一張圖片——一個霞起雲飛的清晨,一個男人張開雙臂,擁抱整個天空。

后面,還有一段文字:若不飛翔,夢想將會破滅﹔若不飛翔,生命就會流逝﹔若想獲得生命的燦爛,從此刻飛翔……

從“我”到“我們”,世界一下子變大了

初夏,路旁的紫荊花開了。每天早上,從清華紫荊公寓到教學樓的學堂路,就成了自行車的海洋。輕快的車輪,卷起細微的風,留下一串車鈴或笑聲。

第一次看到這個場景,站在路旁的徐於豪,感到既熟悉又陌生,還有幾分上考場前的忐忑。

推開圖書館厚重的古銅大門,沿著十幾級大理石台階,來到偌大的閱覽室內,隻見數百名師生正安靜地讀書。一剎那間,徐於豪有些不敢邁步。“我真的屬於這裡嗎?”他問自己。

報到不久,學校輔導員帶著被稱為“航15班”的這批新生,來到“清華園”青磚白柱式的建筑前:“你們是清華新百年迎來的第一批新生。對你們而言,清華校徽的紫色,是‘空軍藍’和‘中國紅’的融合。”

每一字、每一句,沉甸而又滾燙。

徐於豪上大二那年,話劇《馬蘭花開》在新清華學堂公演。這部清華學生自編自導的話劇,展現了“兩彈一星”元勛鄧稼先的先進事跡。舞台上,幾十人用算盤計算數據的場景,久久徘徊在徐於豪腦海中。

作為一座有著深厚愛國傳統的學校,清華大學為國家、為民族培養出了大批可堪大任的杰出英才。王淦昌、鄧稼先、周光召等一個個清華學子的姓名,如群星閃耀在國家富強、民族復興的天空。

在那個一窮二白、百廢待興的年代,一個人、一群人,怎麼會有這麼永恆的精神,這麼巨大的能量?

徐於豪找來鄧稼先的傳記、紀錄片,仔細閱讀觀看,最終找到答案:一個人所為之奉獻付出的東西,是無數人所奮斗的事業,他一定能獲得不一樣的能量,生命會有不一樣的氣象。正如一位學者曾說,“把歷史變為我們自己的,我們遂從歷史進入永恆”。

從“我”到“我們”,徐於豪眼中的世界一下子變大了。

學堂路上,徐於豪和同學們將自行車騎得飛快。剛開始,他們身上的藍軍裝,常吸引很多師生的目光。時間久了,這種違和感漸漸消退。閱覽室裡,徐於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讀書,一抬眼,就能看到綠意蔥蘢的爬山虎。和地方大學生一樣,他整天埋頭苦讀,經常到晚上閉館的音樂聲響起。

到部隊后,徐於豪更加體會到了“我們”的力量。改裝新型戰機前艙首飛成功那天,他特意請部隊宣傳干事為他和戰友們拍了一張編隊飛行的圖片。“我們要一起打仗的!”他興奮地說。

飛行時間越久,徐於豪越覺得自己離不開飛行。他說,隻有在空戰中,才能充分體現一名戰斗機飛行員的意義。他很慶幸自己遇到了飛行,“人生最大的幸運,莫過於年富力強時發現了自己的使命。”

一次,徐於豪探親回家,和幾名高中同學相聚。一名曾出國留學后繼承家族產業的同學好奇地問徐於豪:“你在天上飛行害怕嗎?”

徐於豪和大家講起自己第一次參加跳傘訓練的場景。當一個人被拋入空中,那種深深的孤獨感的確令人絕望。不過,哪怕是再危險的飛行,他從來沒有害怕過。他喜歡在座艙裡的踏實感,像是“有人陪伴在身邊”。

在他身后,有戰友和團隊,更有一支強大的人民軍隊。

保持最佳迎角,更好地迎接這個時代

輕推油門,飛機加速滑行。瞬間,機頭輕巧抬起。身子微微后仰的同時,藍天充滿整個視野。

每次飛行,徐於豪特別享受這個過程,“這時候,飛機有一個迎角,帥!”

一次次飛行,徐於豪迎接藍天,也擁抱這個時代。生逢其時,他順理成章地踏上空軍快速發展的新節拍。

2017年,徐於豪從飛行學院畢業,分配到空軍某飛行訓練基地。當時,空軍正在該基地強力推進新型飛行教官培訓,力求為軍事訓練領域打開一扇“窗”。

對飛行來說,迎角越大,爬升也就越快,需要克服的阻力也就越大。徐於豪喜歡這種大仰角帶來的挑戰和征服感。

特級飛行員嚴鋒曾為清華班的學生們上過一課。徐於豪深深記住了這個理著寸頭、陽剛氣十足的空軍飛行員,也記住了他駕駛戰機大仰角起飛的標志性動作——“一飛沖天”。“飛行員就該是這個樣子!”他說。

2019年,徐於豪迎來第二次分配的機會,來到空軍航空兵某旅。不久,有兩個航空兵部隊抽調年輕骨干,他是人選之一。

一家單位地理位置較好,裝備的戰機較為老舊。另一家單位地處戈壁大漠,列裝的是新型戰機。徐於豪的選擇是:到大漠戈壁去,那裡機會更多,能飛上最好的飛機!

來到大漠當天,戰友接過徐於豪的行李,貼心地送上一個口罩。大漠多風沙,即使戴上口罩,也常有細沙鑽到嘴巴裡,一嚼咯吱咯吱響。風沙最大時,就像一堵沙牆席卷過來,白天瞬間變成黑夜。

像是和這個時代脫了節,大漠裡的官兵都沒有網購的習慣,因為最快的快遞也走得很慢。休息時間想要逛逛公園,需要坐上搖搖晃晃的大巴車,到幾十裡地之外的縣城。

苦,還能苦過鄧稼先當年待的戈壁灘?大漠的夜格外靜謐,徐於豪放下手中的書,常常想起當年一位同學在《馬蘭花開》留言本上寫的一句話:許中華一生,無怨無悔!

很快,徐於豪把環境的艱苦拋在腦后。他欣喜地看到,和他幾乎同時來到大漠的是幾架“新家伙”。當時,空軍新一代軍事訓練法規和大綱在部隊全面推開。新機型、新大綱、新任務……對徐於豪來說,這一切像魔方一樣充滿吸引力。

很快,徐於豪強大的學習能力顯露出來。他注意到,在對地攻擊課目中,如何應對進入角度偏差,飛行教官給出的方法都是比較定性的描述,讓人很難把握。

如果是我該怎麼辦?有沒有簡單易懂的辦法?徐於豪決定自己研究。他充分利用自己的特長,用計算機建立模型,推算出不同角度的修正度數。這一做法,很快被單位採用並推廣。

一“戰”成名。漸漸地,旅裡組織課題研究,徐於豪越來越多地參與其中。往往是大家發言完了,旅領導直接點名:“於豪來說幾句。”

起身,發言,他毫不掩飾內心深處的自信。

學習、磨礪、成長,這位1994年出生的年輕飛行員,畫出了一個大仰角的成長軌跡:該旅第一批換裝國產新型戰機、第一批前艙畢業、第一批執行實彈任務……

徐於豪時常會想起在清華大學的日子裡,班主任陳海昕老師曾這樣給他們寄語:如果人生是一場飛行,每個人都希望能飛得更高。你要始終昂起頭,保持一定的迎角得到所需的升力。

隻有保持一種持久的熱愛,才能源源不斷地輸出能量

深夜,徐於豪靜靜坐在書桌前,用書簽挑開書頁。

這個從清華帶來的紫色金屬書簽,上面刻著8個字: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何為自強不息?清華大學一位老師說,困難挑戰面前,一時的奮起是自強,隻有持續的努力,才是不息的自強。

那是徐於豪到清華大學后的一個清晨,陽光洒滿綠草茵茵的操場。大學禮堂前古老的日晷上,細細的指針挑起一縷陽光,淡淡的影子刻寫著滄桑。

“沖破時間的有限,才能見証時間的神奇。”站在日晷旁邊,徐於豪感慨於時間的大度與吝嗇、短暫與恆長,也讀懂了那位老師說的話。

一次,徐於豪參加清華大學“特等獎學金”頒發儀式。一位來自精密儀器系的學姐,向大家展示她的日程表:上課讀書、參加社團活動、運動健身,各種活動將表格填得滿滿當當,時間安排精確到分鐘。這位學姐每天寫日程表,堅持了很多年,這令徐於豪深受觸動:“沒想到,一個人一天竟然能干這麼多事!一件事能堅持這麼久!”

清華操場上,幾塊巨大的標語牌上寫著:爭取至少為祖國健康工作50年。這是所有清華人耳熟能詳的一句話。徐於豪和同學們把這句話改造成“為祖國健康飛行50年”,用以提醒自己:“隻有保持一種持久的熱愛,才能源源不斷地輸出能量。”

分配到空軍航空兵某旅后,由於訓練資源有限,很長時間內,徐於豪沒有飛上戰機。焦躁、擔憂、不安,一段時間后,他的心反而靜了下來。除了潛心研究飛行,他開始在網上學習英語,整整“打卡”了一年。

后來到另一個單位,徐於豪飛上先進戰機的同時,迎來部隊改換新的訓練大綱。相比老大綱,新大綱的訓練理念、流程、方法,有脫胎換骨般的變化。徐於豪仍習慣四平八穩地飛,幾次對抗空戰訓練,都被老練的對手“秒殺”。

從事飛行幾年來,徐於豪第一次感到了“痛”。他找來所有課目的訓練手冊,逐字逐句研讀。

又和戰友過招,對方贏得已經有些吃力﹔再打,徐於豪已然贏多輸少。

徐於豪的目標感很強:害怕打球受傷影響飛行,這位曾經活躍的前鋒,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踏上籃球場﹔為適應高強度訓練,他苦練體能,手掌滿是器械磨出的老繭﹔擔心在戈壁待久了,思維視野受到局限,他堅持每天閱讀。一看起書來,他仿佛又回到大學的閱覽室。

不管是對事業和團隊,還是對家庭和愛人,徐於豪都傳遞出一份堅實和牢靠。

幾年來,飛行再忙,愛人林佳燕的生日、結婚紀念日,徐於豪的表達從未缺席。有一年,愛人過生日,徐於豪送了一個萌萌的卡通玩偶“大白”。這是他最為得意的禮物。“讓大白替我守護你!”林佳燕感動得差點落淚。

有一年,徐於豪和愛人到青島療養。夏日海濱,朝陽為海面撒上一把碎金。和愛人聚少離多,徐於豪格外珍惜這難得的相聚時光。他和愛人十指相扣,光著腳,踩著細軟的沙灘,沿著弧形的海岸線漫步。

走過清晨的涼爽,走過中午的炎熱,直到迎來愜意的晚風,兩人仍意猶未盡。林佳燕興致正高:“累了嗎,還走不走?”

“走,一直走下去,能走多遠就走多遠!”(董賓、楊博、劉海洋)

(責編:陳羽、任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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