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晨离死神最近的一次是中暑。“像被用拳头死死压住了胸口”,身体开始麻痹,“半吊子”医疗兵慌了神,开始呼叫支援。一个多小时以后,飞驰而来的急救装甲车上跳下几个医生,瞬间给傅晨插满了各种管线针剂,身上绑了干冰袋,还割破他的手指说是中医疗法。体温终于从40摄氏度硬拉回37摄氏度。“幸好急救车在附近执行任务。”当时傅晨所在离基地300多公里,等直升机飞两个多小时过来,很可能已经深度昏迷,濒临死亡。
“你那时候想些啥?”“哎呀,终于可以不干活了。”
直升机把他拉回基地,医生说两周不能出任务,但第三天,傅晨就去扛沙袋筑工事了,一个沙袋就是20公斤,一上午100多个。
“我觉得挺丢人的一件事,这身体根本不该晕倒的。”傅晨挠挠头。
去马里的事,傅晨当时只告诉了父亲,跟母亲说法是“在山里训练”。母亲在家特别关注新闻,法国什么时候出兵,知道得比傅晨还快。
4个月后结束任务回国,傅晨告诉母亲,“妈,前些天我没在法国,去非洲打仗了。”
短暂的战地生活,让他花了另外4个月才彻底放松。
“我对这个身份不感兴趣,之后肯定会回国”
马里的经历引起了媒体关注,傅晨不喜欢这段生活被放大,“才4个月而已”。他更爱说自己在军营外的故事。
傅晨报了个跳伞的课程,1200欧元,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战友听说了后问:“你有病吧?”
在别人眼里,傅晨的“病”可不轻。
傅晨和一位中国战友在马赛合租了套房子。两人当年一同新训,租房是要“天天做西红柿炒鸡蛋吃”。如今,傅晨一到周末就回去买菜做饭,看美剧、刷微博,晚上凉快就一个人去海边跑步。军团内外,他似乎过着两个世界的生活。
跟我聊完,傅晨又要开始休假,数不清这是他第多少次旅行了。傅晨说想看看外面的城市、建筑,找人说说话、吃个饭就更好了。有人在微博上质疑他,一天到晚在外面晃悠,肯定是“冒牌士兵”,傅晨得知质疑者是退伍的老兵,也懒得反驳,“当时的管理可能严格很多,时代在变嘛”。
傅晨还有不到一年就退伍,士兵爱互相问未来的打算,傅晨回答说要当军事工程承包商,终身从事反恐、海外武装安全事业,别人觉得奇怪,“为什么不学其他中国人一样开餐馆?”傅晨无言以对。
快要可以申请法国国籍了,但意味着到期后得继续服役2年,傅晨不打算继续,“我对这个身份不感兴趣,之后肯定会回国的”。
“Fang”这个名字只用了8个月,就被傅晨改了回来,而大多数人会用假名到退伍,“我既不是偷渡客,也没有案底”。
在法国外籍军团的中国人最多时有200多人,4年多来,傅晨看着熟面孔不断离开,却没几位新人进来。一直有网友咨询他如何加入军团,在傅晨看来,95%以上只是爱好者,问问而已,对于那些做了充分准备、考虑好最坏后果的人,傅晨会传授一些“考试经”,但他也明说,“永远不会建议任何一位朋友来外籍军团”。
而他加入的原因,起初没说,菜都吃光了,还一杯杯地喝着茶。
“我的女朋友被人杀了。”傅晨突然说,凶手是她前男友,尽管警方发布了通缉令,却至今也没抓到。
我不知如何接话。可他的语气很平静,讲了几年前的那天,如何发现尸体,如何报警,如何自责,如何崩溃……
萎靡了一年后,傅晨决定报考法国外籍军团,想离开麻木的生活,也带着对自我复仇的心态。
他将女友之死归咎于自己。他在微博上写道,“有时还挺享受脚踩血泡步步痛心,活该!报应!”
傅晨说在马里中暑时心里并没有恐惧,倒是记起了团歌里的几句话:“一个外籍军团士兵中弹倒下,永别了我的父母挚友,我已经偿还了所有罪孽。”“你现在放下包袱了么?”我问。傅晨没有回答。
有人发了条微博:一位在战争中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决定把战争中阵亡士兵的制服做成泰迪熊,留给士兵的亲人们,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把他带回亲人身边……
傅晨转发后,留言道:“这就是我每次旅行都带玩具熊的原因。”
告别时,我们去往地铁的不同方向。在对面候车的他,忽然从背包里掏出玩具熊,帮它整了整衣装,隔着站台冲我晃晃,“这是我儿子,我要带它环游世界”。
车来了。
驻欧记者王钰深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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