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埋忠骨 他乡慰英魂
“安葬组的工兵班查看地形、挖好墓穴。护士用酒精擦净烈士身上的泥污和血迹,为他们整理衣物。组长清点烈士遗物,登记信息,在简易地图上标注安葬地点。大家一起用一丈八尺的白布把烈士遗体包裹整齐进行安葬。”
——张书义
“那一天,敌人的炮声越来越近,烈士的鲜血染红了包裹他的白布。我和护士高莲清、朝鲜劳动党地下党员朴顺子边流泪边整理遗体,朝着祖国的方向,将烈士安放进墓坑中。”70年过去,张书义还是会不时想起朝鲜半岛上涟川郡的那片小松林。
那里,有他珍藏一生的回忆。
1950年11月27日,时任志愿军第26军后勤部第三医院文化教员的张书义和战友换上厚棉衣,揣上高粱米,跨过鸭绿江入朝参战。时年17岁的他被任命为烈士安葬组组长,负责安葬烈士和转运重伤员。
“安葬组的工兵班查看地形、挖好墓穴。护士用酒精擦净烈士身上的泥污和血迹,为他们整理衣物。组长清点烈士遗物,登记信息,在简易地图上标注安葬地点。大家一起用一丈八尺的白布把烈士遗体包裹整齐进行安葬。”这套程序张书义烂熟于心,有时在梦里也会一遍遍重复。他深知这份工作的意义,这是给长眠在异国他乡的战友最后的温暖和告慰。
“保证完成任务!”一天傍晚,他们接到通知,4名从前线转运下来的重伤员牺牲了,需立即就地安葬。这是张书义担任组长后受领的第一个任务,没想到完成得异常艰难。
零下40摄氏度的严寒,让土地硬得像一块生铁。要挖出4个墓穴,何其艰难?他们用锹铲,用锤砸,用镐刨,但进展十分缓慢。
“志愿军同志,试试用火烧。”一位朝鲜老大爷给张书义支招。
“美军飞机时不时过来侦察,发现火堆怎么办?”张书义有些担心,但大爷痛心疾首地说:“你看看周围的村庄,都被美国鬼子的汽油弹烧光了,到处都在着火啊。”
“组长,烧不烧?”工兵班战士都看着张书义。
“烧!”浓烟夹杂着火苗瞬时腾空而起,每烧十几分钟,战士们就把上层的土挖开,再烧,再挖,再烧……第二天凌晨4点多,4个墓穴终于挖好了。
当护士们用爬犁拉着烈士遗体一步一步挪向墓穴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兄弟?”白布包裹下的战友是那么安静,他们都只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呀!张书义如今回忆起来,依旧潸然泪下:“当时就一个念头:报仇!为战友们报仇!”
1951年4月,第五次战役打响。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突破“三八线”,直捣汉城。第26军后勤部第三医院组建60人的“前线救护队”,建立临时医疗点,救治前线转运下来的伤员。
情况突变。5月23日凌晨,后勤部的骑兵通信员送来一纸命令:联合国军正组织反扑,“前线救护队”立即北撤。
一路急行军至晌午,“前线救护队”已后撤20公里,离“三八线”越来越近,炮声也愈发清晰。
此时,医院接到消息,向南3公里处有一名战友牺牲了,需派人立即前去处理,朝鲜劳动党地下党员朴顺子正守着这位烈士。
“院长,我去!”张书义第一个站了出来,“这是我们安葬组的任务。”
院长看着张书义年轻稚嫩的脸庞,面露犹豫:“部队都已北撤,你们可能有危险。”
“我也去!”女护士高莲清急切地说,“我的任务是给烈士清洗,让烈士走得干干净净。院长,我必须去!”
思考片刻,院长点了点头:“好!把我的马也骑上,你们俩一人一匹,完成任务立即返回。”
细雨绵绵,寒风阵阵,两匹枣红马在公路上逆向飞驰。
一路向南,骑行不到3公里,他们看到公路旁的大树下一位朝鲜姑娘正焦急地张望。张书义急忙勒绳下马:“你是朴顺子?”
“我是,朴顺子,朝鲜劳动党党员。”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回答。
“志愿军烈士呢?”高莲清问。
“走,跟我走!”朴顺子往前指了指。
沿着一条泥泞的小山沟前行300米,朴顺子停住了脚步。她指着一个用草帘子遮盖的防空洞说:“中国同志在这里。”
天色渐暗,山谷里升起薄薄轻雾。张书义和高莲清掀开草帘,一名志愿军烈士横卧在爬犁上,胸部中弹,鲜血染透了军衣。高莲清从他的上衣口袋中翻出资料牌,哽咽着说:“组长,你写墓牌,我来清洗。”
张书义的眼中噙满泪水。他取出简易墓牌,郑重写下:“中国人民志愿军某团某连通信员吴某某,湖北孝感人,1932年5月生,1949年2月入伍,在湘西剿匪战役中荣立二等功。1951年1月入朝作战,1951年5月在第五次战役中光荣牺牲。”
接着,张书义开始清点遗物:卡宾枪1支、水壶1个、半空干粮袋1个……
高莲清用酒精棉球轻轻擦洗烈士脸上的血迹,一张年轻的脸庞渐渐变得清晰。三人用白布将烈士遗体连同墓牌包裹整齐,抬到松林中一个自然土坑旁。
青山有幸埋忠骨。他们用铁锹把墓坑挖得再深些,用树枝、草帘把墓底铺得再厚些。高莲清和张书义将烈士安放进墓坑中,边流泪边低语:“战友,安息吧,祖国和亲人永远忘不了你。等战争结束,祖国接你回家。”
朴顺子双手合十,用朝鲜仪式默默祷告:“朝鲜人民永远忘不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恩情。”她随后找来一块大石头放在墓上,并在旁边的松树上刻上记号。她说:“这里是涟川郡,战争结束后,劳动党会把志愿军烈士安葬到烈士陵园,我负责。”张书义在地图上做好标记。
三人翻身上马,往北疾驰。不知走了多久,朴顺子在一个岔路口突然停住了:“中国同志,前面快到‘三八线’了,你们快走,我必须留在南方继续工作。”
高莲清哭着抱住了朴顺子:“胜利了,记得到中国来看我们!”三人把手紧握在一起,挥泪告别。
离“三八线”越来越近。突然,前方探照灯亮起,一束强光打到两人脸上。
“哪个部队的?”有人厉声问道。
“三院的。”张书义和高莲清勒紧马绳,连忙回答。
“你叫张书义,你叫高莲清,对吧?”那人高声问。
“对!对!”张书义激动极了。
“我是军警卫营营长,军首长指示我们在这里等着你们归来。三院还在白蚁里,赶快归队吧。”营长笑着说。
张书义和高莲清激动万分,赶忙下马,立正敬礼:“谢谢军首长,谢谢营长!”
破晓前,两人终于见到了等候多时的院长和战友们。张书义和高莲清抱着院长哭了起来。
“小张子,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院长问。
“回不来,我们就在南方打游击!”张书义擦了擦眼泪,语气坚定地说。
史海钩沉,硝烟散尽。张书义一直思念着长眠于异国他乡的战友们。2004年,时年71岁的张书义根据自己的回忆和史料查证,写了一部电影剧本《烈士安葬组》,记录下这段他一生都不曾忘记、也不会忘记的往事。
前不久,第七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像前几次观看直播一样,张书义守在电视机前热泪长流,一遍遍低声重复着:“战友们,安息吧,祖国接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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