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美俄關系緊張沖擊的領域有限,美國對俄羅斯制裁的可選余地也不多,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效果
羅伯特·奧爾唐:俄羅斯允許克裡米亞地區及塞瓦斯托波爾市以聯邦主體身份加入俄羅斯聯邦,動作迅速,絲毫不在意西方壓力。俄羅斯的長期目標是推翻烏克蘭現有政權,恢復親俄政府。目前美國的制裁措施將讓俄羅斯本已緩慢發展的經濟雪上加霜。
彼得羅夫斯基:揮舞經濟制裁大棒是美國常用手段,但難見成效。首先,美國制裁無傷俄之大體。美俄2013年貿易額不足400億美元,且美制裁無法觸及俄石油與天然氣領域,不會傷害俄實力的核心領域。其次,美的單邊制裁對俄而言屬於無牙之虎。歐盟國家2012年對俄出口額即達1700億美元,是美國對俄出口的近16倍,因此不願跟隨美國而自傷。歐洲最大的工業中心德國和最大的金融中心英國都公開稱不願與俄爆發貿易戰。況且,大部分歐盟國家離不開俄羅斯天然氣。即使美國有意向歐輸出天然氣,不僅需要解決國內立法問題,實施起來也是長遠的事,遠水不解近渴。
趙鳴文:盡管俄美關系受到極大傷害,但基於兩國開展有效合作的領域不多,美國對俄羅斯制裁的可選余地很少,兩國關系受沖擊的范圍依然有限。首先,美國迄今依然沒有取消對60名俄羅斯官員禁簽証制裁的《馬格尼茨基法案》,再增加幾個禁簽名額也無傷大雅。其次,俄美年貿易額甚至不及俄羅斯與一些獨聯體和中東歐國家的貿易往來。兩國相互投資也十分有限,這使得美國對俄羅斯的任何貿易制裁都顯得蒼白無力,更不必說俄羅斯還是美國前十大債權國之一,美國難免會有投鼠忌器的顧慮。第三,將俄羅斯從八國集團除名也不會起到太大震懾作用。八國集團影響已有被20國集團取代之勢,俄羅斯也早就對自己“旁聽生”的角色不滿。至於中止軍事合作,俄羅斯不但毫不懼怕,還率先放出口風,要以凍結美國根據軍控條約對俄羅斯開展的軍事核查來報復。最后,美國擴大與波蘭的軍演以及與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海軍在克裡米亞半島對面海域舉行聯合軍演,並派軍艦到俄羅斯黑海艦隊駐地對面海域“坐鎮”也都是虛張聲勢,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效果,全是做給美國國內和中東歐一些與俄羅斯關系不太好的國家看的。另外,由於歐盟在制裁俄羅斯方面與美國步調不一致,也使美國對俄制裁大打折扣。
馬小寧:美俄之間雖然存在短期難以化解的結構性矛盾,缺乏深化兩國關系起碼的戰略互信,但並不妨礙雙方在某些領域進行合作,有學者將此稱為美俄關系的“分隔化”特征。例如,“重啟”雖然以失敗告終,但也取得了一些實際成果,如達成新的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在北約物資進出阿富汗的運輸通道上的合作,美支持俄羅斯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恢復北約—俄羅斯理事會會議,緩解俄羅斯對北約的緊張情緒等。美俄都很清楚 ,雙方在一些具體的國際事務上是存在共同利益的,如在敘利亞、伊朗、阿富汗問題上,美國都必須同俄羅斯合作。以敘利亞問題為例,盡管美俄在如何結束敘利亞內戰問題上各持己見,但雙方在銷毀敘利亞化學武器問題上進行了有效合作。同樣,美俄也都不想看到伊朗發展核武。因此,美俄關系雖然陷於緊張,但在阿富汗、伊朗、敘利亞等諸多問題上,該合作時還要合作,這符合雙方利益。
考瑞·維爾特:隨著烏克蘭危機的惡化和克裡米亞地區入俄的完成,美俄關系在地緣政治環境中經歷著深刻轉變。美國需要與俄羅斯合作的事務正在減少,如在敘利亞和伊朗核問題上。即使在美俄雙方需要合作的國際事務上,美國雖然對與俄保持對話持開放態度,但俄羅斯參與與否都不會影響美國的進程。目前美方關注的焦點之一是通往阿富汗的北方供給線,但隨著美軍撤出阿富汗時間表的推進,美方減少對俄羅斯路徑依賴的討論已有時日,巴基斯坦或在未來作為可靠的盟友為美國提供支持,另外還有一條補給路線經過中亞國家。總之,在美俄雙方有共同利益的領域,美方也希望與俄方保持溝通,但對於美俄合作的前景並不看好。
兩國重返冷戰的可能性不存在,但盡快“重啟”的可能性也不大。即便“重啟”,目的也限於在有共同利益的領域進行有限合作
趙鳴文:俄美的這種對立不會回到美蘇在政治、意識形態、外交、軍事和經濟等方面嚴重對抗時期。其原因在於,如今已沒有讓俄美重回冷戰對抗的土壤和條件,從前兩大敵對陣營的華約已不復存在。雖然北約依然在擴張,但俄羅斯不再有與西方繼續抗衡的理由和戰略,已不再具備當年蘇聯與美國對抗的能力。即便俄美在烏克蘭危機中隔空放出不少狠話,但美國也不失時機地表示不希望重回冷戰,認為烏克蘭危機不是俄羅斯和西方非贏即輸的“零和游戲”。美國不反對俄羅斯在克裡米亞繼續發揮作用,俄羅斯更是不想因烏克蘭的這場危機影響俄美關系。最重要的是,如今俄美相互的戰略需要依然大於彼此間的分歧和矛盾。特別是在解決類似無核世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敘利亞以及阿富汗撤軍通道等全球和地區性問題上,美國都需要俄羅斯的積極配合與支持,不可能使美俄關系重回冷戰時期的對抗。未來很長一個時期,合作與斗爭將是俄美關系的主要特征。
彼得羅夫斯基:烏克蘭危機中的美俄對抗,既有實際利益的矛盾,也有價值觀沖突。盡管美俄關系每況愈下,但在全球一體化、利益密集交織的今天,兩國重返冷戰時代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一是克裡米亞對美俄分量有很大不同。烏克蘭尤其是克裡米亞,對俄的分量遠遠重於對美的分量。歷史上難以割舍的情結、經濟上的“錢袋子”和戰略上的“橋頭堡”,無論是用克裡米亞對抗烏親歐政府,還是對抗北約,俄都不能容忍其為美所控制。相比之下,烏作為一個經濟負擔沉重的非北約國家,對美的分量則輕的多。從國家安全角度看,美不會受到烏危機的威脅,犯不著為其火中取栗。烏加入北約固然可強化圍堵俄,但逼到家門口的圍堵也容易激化矛盾,導致俄鋌而走險。
二是冷戰結束20多年來,美俄已學會了用非冷戰方式應對危機。如在科索沃戰爭中,俄基本上是以“忍”為本﹔在車臣戰爭和格魯吉亞戰爭中,美國也未強出頭干涉。出現這種相互“客氣”的局面,主要原因是美清醒地認識到俄的價值。美國務卿克裡就公開承認,沒有俄參與就不可能解決伊朗、敘利亞、阿富汗等地區問題,在核武器的裁減及安全保障方面更是如此。
三是武力成為公認的最后手段。冷戰結束后,戰爭仍然是政治的延續,但政治更多地體現在經濟中。因此,訴諸武力不僅為國際社會所譴責,也最容易得不償失。尤其是俄還保持著令人生畏的軍事實力,美對此不可能不察。俄自身也胸中有數,盡量不越雷池。俄方所謂授權普京動武,實際上更多是一種威懾:模糊出兵時間和地點,旨在視美方的反應和反制措施而動,為自身行動留下了更大回旋空間。換言之,俄聲稱動武的最好詮釋是:能用其他方式解決,最好不動武。
馬小寧:無論是2008年的俄格沖突,還是目前的烏克蘭變局,對美俄關系的影響可以說是共同的,即雙邊關系進入低點,輿論不乏美俄間再開冷戰的擔憂。這是美俄關系結構性矛盾難消的一次次外顯。但這種擔憂並非美俄關系的現實。事實上,雙方都在力圖避免軍事沖突。美國在宣布制裁俄羅斯、強調克裡米亞並入俄羅斯“非法”的同時,也表示希望和平化解危機,認為烏克蘭應與俄羅斯和西方都發展建設性聯系。如同美俄關系反而在俄格沖突后進入“重啟”階段一樣,烏克蘭或克裡米亞也不會讓美國和俄羅斯徹底交惡。在全球化的今天,美俄雖非盟國,也非敵國,雙方斗而不破。
美俄關系何時能走出烏克蘭危機的陰影,再度“重啟”?目前看來似乎還很遙遠。有分析認為,美俄關系乃至俄與西方的關系都進入了一個重新定義的階段或未知領域。隨著烏克蘭危機的減弱,美俄關系也很難有根本性轉圜。因此,與其在形式上謀求“重啟”,不如努力發現或鞏固雙方利益重疊的領域更重要、更可行,這才是美俄合作的基礎。(王遠、陳效衛、李博雅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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