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聯邦國防軍依法治軍三要素

德軍官兵工作時間內會嚴格按照計劃高效率完成本職工作，桌子上放的就是工作計劃表。圖片由作者提供

　　無論是歷史上還是現實中，德國軍隊都以軍紀嚴明著稱。其中，依法治軍正是德軍戰斗力建設的一個重要因素和鮮明特色。具體而言，德國聯邦國防軍依法治軍主要依托三個方面的因素。

　　堅實的社會和歷史基礎

　　◆德國人已經把秩序、規范等融入日常生活，有利於軍人自覺運用法紀規范自身言行舉止

　　◆德軍注重傳承優良歷史傳統，源自血脈中的尚武及服從精神成為其依法治軍的文化基礎

　　德意志是一個尚武的民族，德國又是世界上最早頒布憲法並建立完整法律體系的國家之一。當今德國聯邦國防軍的依法治軍，既得益於其良好的社會法治基礎，也繼承於其悠久的尚武傳統。

　　一方面，德國是一個法治國家，遵紀守法觀念深入人心。德語in Ordnung是德國人挂在嘴邊的一句口頭語，意為有秩序、有條理、規范等。可見，德國人已經把秩序、規范等融入日常生活，養成了嚴謹守信近乎刻板的行事風格。在這種社會環境中成長的年輕人早已習慣於循規蹈矩、按章行事，參軍入伍之后自然也會遵循軍隊的法紀。

　　具體而言，這種社會基礎恰似兒童的早期教育，不僅能夠使入伍青年快速完成由民到兵的角色轉換、快速融入軍營、自覺地運用法紀規范自身言行舉止，還能使整個軍隊充滿法治思維。正因為官兵法治意識強，憲兵這一古老兵種已經在德軍的編制序列中消失，包括國防部在內的營門警衛都已經換成了地方保安公司的保安，軍營內外已經不再需要專門的軍容風紀糾察和安全檢查，部隊更無需強化管理，一切依法行事。因此，社會法治環境是造就遵紀守法軍人的重要基礎，也是德軍依法治軍的堅實基礎。

　　另一方面，德軍是一支十分注重歷史傳承的軍隊。司令官檢閱部隊的“夜歸營”儀式可以追溯到普法戰爭時期，艦艇的水上檢閱式還保留著帆船時代的基本樣式﹔德軍的軍服服飾，隊列動作和口令，軍官的訓話和士兵的回答等，至今仍保留著近一個世紀以來的各種元素﹔軍營裡森嚴的等級制度和科學的激勵機制，到處都在強化著聽從命令、勇往直前的服從意識。

　　這一歷史傳承猶如基因在一代代軍人中遺傳。二戰后德國在廢墟上重建國防軍，短短10余年就成了冷戰中美蘇對抗的先鋒，唯有依托深厚的歷史積澱和依法治軍的手段才能迅速形成戰斗力。東西德統一后的聯邦國防軍，不僅僅是體制編制上的統一，更是意識形態上的統一，沒有依法治軍的手段斷不可能如此迅速完成統一。如今的德軍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隻要穿上軍服，舉手投足間無不透露出一種目空一切、藐視一切的自信。這種源自血脈中的尚武及服從精神與依法治軍相結合，才是最富有戰斗力和生命力的。因此，歷史傳承是培養軍人嚴守軍紀的重要基礎，也是依法治軍的文化基礎。

　　嚴謹科學的軍事法體系

　　◆德軍僅共同條令就超過100部，其他各軍種的專業條令條例更是多如牛毛

　　◆嚴謹科學的法規體系明確了大至為誰當兵打仗、小到如何使用武器等問題

　　為防止重走二戰老路，德國在上世紀50年代重建軍隊時確立了“文官統軍”原則，同時以憲法《基本法》為基礎，建立了一整套嚴謹正規的軍隊法規體系。據不完全統計，德軍僅共同條令就超過100部，其他各軍種的專業條令條例更是多如牛毛。嚴謹科學的法規體系明確了大至為誰當兵打仗、小到如何使用武器等問題，不僅保証了軍令的暢通，也使部隊戰斗力有了可靠保障。德軍法規體系大致可分為三個層次。

　　第一層次是憲法《基本法》框架下的國防法律，主要包括國防軍轉型方針、國防政策指南、武裝力量發展指南、國防軍規劃、德國兵役法等，主要作用是明確德國的防務政策和國防組織機構，明確軍隊的法律地位和使命任務，明確國防軍發展方向等。

　　這一層次的法律主要是針對防務政策的。在“9·11”事件之前，德國的國防政策是在北約框架下實施集體安全防衛，德軍的使命任務是保護德國本土和盟國安全、保護德國公民安全。但在“9·11”之后，德國議會乃至全社會開展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大討論，最終確定修改《基本法》，明確將國際恐怖主義定義為德國的安全威脅，將反恐維和作為新時期德國的國防和安全政策核心，為德軍海外維和行動打開了法律之門。在舉辦世界杯足球賽之前，德國議會再次修改《基本法》，從法律上賦予國防軍協助警察維護國內安全的職責。因此，德軍的所有行動首先必須得到憲法《基本法》的允許。

　　第二層次是確保軍隊正常秩序的一系列法規，包括軍人法、軍人關系法、軍人法律地位法、國防監察員法、軍內集體生活條例、內心引導的新發展、政治教育條例、防務紀律條令、聯邦國防軍軍事新聞條例、軍人服役期間保留其原有工作崗位法、軍人家庭補助法、軍人著裝規定等。

　　這一層次的法律主要是針對人的，既要求軍隊依法保護軍人的合法權益，同時又要求軍人依法履行自己的崗位職責。

　　第三層次是涉及作戰和確保武器裝備正常使用的一系列條令條例，主要包括各種作戰條令（如德軍參與北約快反部隊行動作戰准備基本原則）、戰術標圖規定、軍事教育與訓練條例、各種裝備使用條例、軍事安全條例及各種安全防護規定、各種輕武器使用條例、軍車駕駛規定、信息技術條例等。

　　這一層次的法律主要是針對人與裝備的。隨著武器裝備由機械化向信息化方向快速發展，武器裝備的復雜程度和運算速度呈爆炸式增長，更加需要操作規范和安全規范﹔不同崗位之間的配合、同一兵種之間的戰術協同、不同兵種甚至不同軍種之間的聯合作戰等，也都需要通過相應的作戰條例進行規范。

　　完備的教育和監察機構

　　◆適齡青年可到入伍咨詢機關咨詢，最終決定是否服役及想要參加的軍種

　　◆依托院校和部隊進行法制教育﹔設立監察機構維護軍紀和保障軍人權益

　　德軍建立了一整套完備的組織機構，將眾多嚴謹的法律法規與日常軍事行動有機地編織在一起，使所有國防和軍事活動形成了一個高效整體。

　　首先是入伍咨詢。入伍咨詢機關是德國縣市一級的地方政府部門，類似於地方征兵機構，是軍隊與地方有效鏈接、不可缺少的結合部。它雖然不隸屬於軍隊管轄，卻是德軍高素質兵員的起點。德軍2011年起實行志願兵役制后，對青年人而言，服兵役已經成為一種職業選擇。適齡青年基於自願原則，可以隨時前往入伍咨詢機關進行咨詢。工作人員會根據《基本法》和軍人法等相關法律，詳細介紹德軍的使命任務、軍隊法紀特點、國防軍的條件要求、可能的薪金待遇及將來的發展前途等情況，最終由青年人自己決定是否服役及想要參加的軍種。青年人一旦決定加入國防軍服役，意味著將自願接受軍隊的法紀約束。這種基於自願的原則是德軍依法治軍的重要開端。

　　其次是院校教育。無論是新兵入伍、士官晉升還是軍官晉升，都必須頻繁參加軍校培訓。除了武器裝備專業技術培訓外，法律課是必修課之一，其內容包括所有與軍隊相關的防務法律知識、軍種紀律條令和各種安全條例。

　　德國國防部下屬的“內心引導中心”最具德國特色，該中心不斷完善以“軍人是穿軍服的公民”為主體的政治教育理論，將“民主法制國家的自由原則與軍人履行憲法使命的秩序原則和功能原則相結合”，使公民的權利與軍人的義務協調一致，使軍人出於信仰而忠於職守、樂於奉獻，竭盡全力地履行自己的義務，同時樂於接受軍人法對個人基本權利的限制。此外，該中心的另一個職能，是盡力為軍人提供法律援助，為軍人消除后顧之憂，確保軍人能夠集中精力履行防務職責。

　　再次是部隊教育。德軍單兵教育都是依托軍事院校完成的，部隊是執行作戰任務的單位，大量進行的是戰術科目組合訓練和協同訓練，但同時也要進行一定時間量的時事政策教育，特別是國際法和政策法規教育，以滿足海外維和任務的需要。

　　在自願服役和政治教育的基礎上，絕大多數德軍官兵已經養成了自覺依法行事的良好習慣，部隊管理均按照條例規定實施，無需過多說教。指揮官以尊重人權為基本准則，對待部屬一視同仁，更多的是運用激勵機制，以充分調動部屬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依據紀律條令對完成任務出色的實施獎勵，對違法亂紀的進行懲處。

　　最后是監察機構。軍人法規定，長官如果對部屬濫施命令權或指揮權，導致部屬人權或權益受到侵犯，部屬享有向上級或越級申訴的權利（訴願權）。任何人認為公權力侵害其基本權利或者人權時，可以向聯邦憲法法院提起訴訟。任何以各種方式阻撓軍人提起訴訟，妨害軍人維護人權和權益的，都將受到刑事處罰。

　　為維護軍隊法紀和保障軍人人權不受侵犯，德軍依據《基本法》制訂了國防監察員法，在國會設立“國防監察員”，在國防部設立法律司、監察辦公室等機構，設立一個直屬總監察長的國防事務專員，專門負責“特別事件”獨立調查。各軍種司令部也相應設立了法律機構和監察機構。各級監察機構必須對本級違法亂紀和所有訴願案件進行獨立調查，以確保依法治軍的落實。（海軍裝備研究院 李勛杰）

　　德軍官兵自律意識非常強，除嚴格接受軍營各種規章制度的約束，更時刻遵守社會的各項制度——

　　高度自覺的“穿軍服的公民”

　　留德期間，我曾前往隸屬於蒙斯特裝甲部隊學校的第9裝甲教導旅見習，其間親身體會到德軍管理所獨有的特點——高度自覺化。其根本原因，就是德國將軍隊管理融入到完備的社會信用機制中。德國擁有一套相當完善的社會信用制度和管理體系，軍人不僅是部隊的一員，更是社會的一份子，除了要接受軍營各種規章制度的約束，更要時刻遵守社會的各項制度。

　　在與德軍官兵的交流中我發現，他們輕易不會去觸犯各項社會制度，因為一旦在服役期間違反了有關社會制度，有了劣跡，他們的信用記錄上就會留下永遠抹不掉的污點，將直接影響到今后在德國甚至整個歐洲范圍內找工作、買房、買車、貸款、接受教育等涉及個人切身利益的事情。因此，德軍官兵自律意識非常強。比如，在見習中我發現，德軍司機每次出車時，都會攜帶一個行車情況登記本，上面以表格形式，根據出車的裡程、路線、乘載人員以及出車目的，按有關規定事先規劃好若干中途休息點和休息時間，並對整個行程的最短時間進行了嚴格限定。司機在出車過程中雖然沒有帶車軍官監督，但還是嚴格執行規定，絕不為了趕時間而放棄任何一個休息點，而且各休息點的停留時間嚴格按照規定執行。正因如此，德軍車輛事故率非常低，因為一旦由於自身原因發生交通事故，處罰他的不是部隊，而是社會，代價是很高的。

　　在德軍部隊，軍官基本上不負責管理工作，連隊中的人事、后勤和日常管理工作都由士官負責。連長的工作就是把全連每個人的周工作計劃科學安排好，排長負責登記每個士兵在哪、什麼時間干了什麼、干得怎麼樣，並每天向連長匯報。當士兵違反了軍隊有關規定，比如損壞物品或發生事故時，按事故責任認定由本人進行賠償或接受相應的處罰。如果士兵在工作時間外出並觸犯了地方某項規章制度，全權由地方有關部門照章處理。比如，旅裡的一名駕駛員出車時出現了交通違章，警察直接來到連隊說明情況后，單獨找到這個士兵填寫罰單、交罰款，整個過程連隊都不會過問，連長也根本不會為這類事勞心費神。每件事都有相應的部門和制度進行約束，任何人觸犯了就要受到相應的處罰。

　　我剛去見習時，發現一到晚上辦公樓就一片漆黑，營院內也十分安靜。“為什麼一到晚上旅裡就沒人了？機關不用加班嗎？”面對我的疑問，教官解釋說，德軍不論軍官還是士兵都是上下班制度，每個工作日的下午5時准時下班，至於下班后士兵干什麼，不用軍官過問和管理，隻要第二天上午7時准時到軍營上班就行，周五12時以后即是周末，除值勤人員外，營區內基本看不到人。而在上班時間，每個人都會非常自覺高效地完成本職工作，不會出現偷懶和磨蹭的現象，因為各項工作都有詳細的計劃和嚴格的時間節點。（石家庄陸軍指揮學院 謝 鵬）

　　德國從嚴治軍 二三事

　　先生！一起排隊

　　以培養德軍總部參謀和高級指揮軍官聞名的國防軍漢堡指揮學院，是德軍歷史悠久的最高學府。在該校學員餐廳裡，無論軍銜高低一律排隊就餐。將軍與士兵一起排隊用餐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午餐愉快！”“先生！一起排隊。”士兵不用向將軍敬禮，將軍反而會向士兵致以問候。每年6月底學員畢業時，德軍總監察長都會前來為學員頒發畢業証書。屆時，總監察長也會在學院領導的陪同下在學員餐廳排隊，領取一份標准的“部隊伙食”，不僅沒有小餐廳單獨宴請，也沒有殷勤的服務，還需要餐后自掏腰包付費。

　　先生！請您付費

　　2006年4月，我軍某大學代表團一行6人訪問德國海軍技術學校。中午德方安排代表團在該校學員餐廳與學員一起用餐，體會一下德軍的“部隊伙食”。用餐完畢后，走來一名德軍士官，“先生！請您付費。”代表團很是詫異。德軍校長當即解釋說，國防部批文中，中方代表團來訪屬於工作訪問，接待費中不包含午餐，因此，午餐必須由貴方自理。“先生們！我請諸位喝一杯咖啡。”校長說著招來一名士兵，掏出錢包還加付小費。

　　先生！請您下台

　　2001年9月，時任德國國防部長魯道夫·沙爾平借視察派駐馬其頓的德軍維和士兵之機，動用國防部專機繞行西班牙旅游勝地馬霍卡島，與其女友共同度假。“濫用軍機丑聞”一經德國媒體爆料，立即引發德國政壇強烈震動。迫於輿論和反對黨的壓力，沙爾平辭去了國防部長一職。

　　德軍規定，軍人公差旅費按照職務等級和目的地距離等因素實行包干制，在任務范圍內可以自由選擇食宿及民用交通工具。軍官或公職人員在時間允許的范圍內，可以利用出國公差的機會順道或繞行他國進行旅游觀光，但私人活動不能計入公差旅費之中，更不得動用軍事裝備從事個人活動。

　　此外，2009年9月，時任國防部長容克在處置駐阿富汗德軍空襲塔利班劫持油罐車事件中，因隱瞞死傷人數、未能公開說明情況而被迫辭職。2011年3月，繼任國防部長措·古滕貝格因遭論文抄襲指控而宣布辭職。“先生！請您下台。”在德軍中，隻要違反法紀，不論職務多高，一樣依法辦事。

　　點評：包括德國國防部在內的德國軍營裡均不設小餐廳，取而代之的是需要自掏腰包的軍官俱樂部。不設小餐廳、官兵平等排隊用餐、禁止公款旅游、依法履行職責等，體現的不僅僅是公私分明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更重要的是消除了滋生腐敗的特權。頻繁更換國防部長，更能說明德軍依法治軍的嚴肅性。（李勛杰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