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波:認知域作戰是語言對抗新的主戰場
認知域作戰指的是以現代認知理論和科學為指導,調用輿論、心理、法律等多域手段,運用現代網絡、傳媒、文字、圖片、視頻、數字等多維技術,開展輿論宣傳、心理攻防、人心爭取、信心顛覆、信仰影響、思維爭奪以及意識形態斗爭的重要形式,意在爭奪人們在思維、信仰、價值觀、個人態度、情感、認同與評判傾向方面主動權。認知域作戰是傳統輿論戰、心理戰、法律戰及貿易戰、外交戰、科技戰、思想戰等多域戰的復合集合體。
當前,認知域作戰已成為國家間開展軍事斗爭和其他領域斗爭的重要依托,認知域目標驅動的語言對抗已經成為認知域作戰的重要形式,值得高度關注。
語言對抗針對作戰對象施加影響的新領域
認知域作戰是當代認知科學研究發展的伴隨結果,是人們積極探索大腦認知活動獲得對大腦更為復雜更為抽象更為透徹的理解后產生的一種新興作戰領域,更是語言對抗以受眾大腦的高級深層隱性活動為作用對象的高端影響形式。不管是從信息作用的對象、信息的生產者、信息內容本身還是信息的渠道,認知域作戰都無不貫穿了認知的特點,自始至終都突出從認知層面開展行動。
從信息的接受對象來說,這個認知針對的是對手受眾大腦深層的認知方面,包括其民眾、軍隊、軍事指揮員或者重要領導、政界商界的重要人物,甚至直接包括對方國家領導人或者軍隊的特定重要將領等,也可以是特定的人群或者民眾。它可以涉及個人或者群體的認知偏好、認知短板、認知習慣、認知偏差、認知誤區﹔也可以是個人和群體的信仰、價值觀念、政治認同、民族認同以及社會和文化認同與情感態度。
從信息的投放者和內容來說,它應該是注入了信息生產者的認知設計和安排,這個包括文本的獨特認知性,比如文本的話語模式、文本的敘事模式、事物的觀察視角、敘事的認知焦點與深度、語句的組織形式、語句的價值觀念等傾向性、語句的概念的對方可接受性等。
從信息發出和傳播的渠道來說,文本的形式更加貼近多媒體多模態形式,更加貼近網絡空間的需要,更加貼近當代智能手機的優勢,更加貼近當下新興媒體時代的特點,也就是更加符合受眾接受的認知特點認知習慣和認知傾向。文本的傳播形式充分考慮國際傳播中的認知效果,特別是跨文化、跨語言、跨媒體、跨群體的認知傳播。如此,文本將會從認知層面,更好地對受眾施加影響。
語言對抗應對作戰樣式變革生成新戰法
縱觀人類歷史,我們不難發現,軍事斗爭的樣式一直在不斷變化。從最初的借助冷兵器的體力纏斗發展成為熱兵器機械力量的較量,又發展成為高科技戰爭條件下的信息化能力的制衡與反制衡,近年來又向著智能化無人化方向的智能決策比拼發展,每一次變革都帶來深刻的戰法變化。當下的機械化信息化智能化的共處過渡階段,人們不僅重視戰場的物理域和信息域主導權的爭奪,更重視影響戰爭主體——人的認知域的掌控,也就是作戰雙方人員的思維方式、認知模式與風格、價值觀念、情感態度、文化模型、溝通模式、心理強弱項、認知偏好、文化與知識圖譜、意識形態認同等領域的爭奪。后者涉及社會人員和社會存在的基本態勢,也就是認知域作戰施加影響的新興領域,其戰法有著強烈的特殊性。
議題靈活機動性:認知域作戰可挑選認知域的諸多議題,開展靈活機動的作戰行動。議題根據當下的情況與需要,既可以選擇涉及較為宏觀的戰略層面(如對方全社會的意識形態與制度等),也可以選擇中觀的戰役層面(如對方社會局部領域或方向的社會問題:社會福利政策或環境保護政策等),還可以選擇涉及社會中非常微觀的戰術問題(如某個人、某個具體事件所折射出的社會的非公平、非正義、非美好的一面)。宏觀、中觀、微觀的認知域問題相互聯系、相互轉化,很有可能一個微觀的議題也會成為一個宏觀的重大戰略性議題。而問題的提出要視與整個軍事行動的關系,要使認知域作戰服從於全局的作戰行動,服務於宏觀的政治、外交大局的需要。更為重要的是,議題要准備在平時,要把各種議題的數據收集在平時,特別是要關注現實社會中的各種重要數據。一旦需要,這些數據就可以迅速轉變為射向敵方認知域的箭頭、子彈、炮彈,甚至成為影響全局的戰略性武器。
作戰層次可控性:認知作戰其重要的設計是,在作戰的層面上,是整體可以控制的,也是可以調控的,可以根據形勢的變化,做出相應的升級或者降維。如果需要戰略層面的,指揮人員可以開通戰略層面的設計和力量投入﹔如果需要戰役級別的,也可以控制在相應戰役層面﹔如果僅僅需要是在特定的小問題層面,也可以將其控制在相應的小眾局域層面,使得整個行動服務於整體作戰行動的需要。這裡的戰略戰役戰術,更多的指的是作戰設計和力量的投入。由於戰場態勢可能瞬息萬變,有些議題也有可能在層級上發生變化,由戰略性的議題影響到戰役和戰術級的效果﹔有些議題,則由於戰術議題的特殊性,成為影響全局的戰役戰略級議題。
新興媒介主導性:認知域的主要影響渠道,已經從傳統的紙質媒體和平面媒體轉向了新興媒體。傳統媒介主要依靠單一媒介,如報紙、雜志、書籍、傳單、海報等來傳遞信息﹔后期電視的產生帶來了立體媒體。到了互聯網時代,特別是互聯網2.0時代和智能通訊設備的誕生,人們更加依靠多媒介、多模態以及短視頻、短文本的形式來傳遞信息。各種智能手機、智能平板、智能播放器等高級設備的推陳出新,各種新興社交軟件和工具的誕生,使得新興媒體成為當下人們開展溝通和交流的主要工具。新興媒體、新興社交軟件和工具已經成為當下各種力量在社會安全、輿論安全、意識形態安全、社會安全和政治安全展開博弈和斗爭的重要空間。互聯網安全,特別是能否掌握住新型的社交媒體、新興社交軟件和工具等的安全,在某種程度上說,是一國認知域能否安全的關鍵。新興媒體工具和新型媒體空間的信息已經成為各個國家認知作戰的主戰場、主陣地和主要爭奪空間。值得指出的是,左右人們認知的思想和理論將成為認知域作戰各層面的最為有影響力的武器。
語言對抗適應智能時代認知計算增強新算力
人工智能時代,在大數據分析與運用、超級計算能力、智能計算能力、自然語言處理能力、智能手機傳播能力以及新一代網絡通信能力大幅提高的基礎上,人類已經開始可以對全社會、全網域、局部群體、局部不同群體以及特定個體開展精准的語言文化、心理認知、群體情感、社會行為建模和分析。特別是人們對大腦認知、人腦思維、思維模式、習慣偏好、意象圖式、認知框架、乃至神經網絡、人機協同、腦控技術等的深刻認識和把握,隻要有足夠多樣化的動態數據,人們就可以把人們的心理活動、情感活動、認知活動、社會輿論以及行為方式等全部計算模擬出來,通過深算、精算、妙算,可以精准地把握人們的認知世界,形成對人們認知域的精細和深刻的掌控。這方面又呈現以下特征:
計算的全維性:認知域作為一個新興領域,其涉及的方方面面都可以被數據化並實現全方位全過程全個體可計算,可以通過廣泛的收集各類型信息,經過信息梳理進而可體現為關於作戰對手主體因素多樣化的大數據,從而可以就此開展面向全體、群體、群體之間以及個體數據及其之間的各種計算,由此,以往無法實現的基於思維、心理、情感、言論、行為等方面的各種活動都可以通過計算來完成、展示和精准把握。
計算的認知性:認知域的計算體現了了強烈的認知性,它更多地可以揭示各種事物、事件、人物之間的難以用肉眼觀察到的關聯關系,可以揭示同一事件框架中各種概念之間的聚類和層級關系,體現各概念之間或明或暗、或直接或間接的深層認知聯系,揭示概念之間的復雜概念網絡體系,使人們看到完全超越一般肉眼觀察的深層認知世界。
計算的智能性:認知域的計算又體現了強烈的智能性。這種智能性表現為通過計算,會得出具有智慧性的結論。譬如可以通過大量文本收集和數據挖掘,尋找人工力量受限而看不到的各種主題、各種觀點、各種傾向、各種人群、各種立場、各種訴求之間的關系,形成對某一問題的更為全面、縱深、精確、系統的認識,做出科學優化的決策。這類決策既可能是與人類智能相符,也可能是超越甚至遠遠勝過人類的智能。運用好認知計算的力量,特別是綜合本國的數據和對手的數據,可以更好地做到提前預防、提前預警、提前開展布局,並能夠實現最好最優最快最精准地打擊和反擊,也能夠更好地體現高效有力有針對性的防護。這裡的認知計算,更多的是對某一可能的宏觀中觀或微觀的議題在不同人群、不同時間段、不同背景下,在全網域或者某一局域網域、某一特定群體內部可能產生的反響,特別是對與對手展開博弈時雙方可能呈現的主動、被動的態勢開展分析和檢視,對認知域的攻防等。
發揮話語主體地位釋放話語力量的新運用
認知域作戰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依托,就是它主要依托語言媒介來發揮作用,主要通過話語層面來施加影響,主要通過話語的敘事性來形成對認知域的隱性作用,主要通過文化模式來施加潛在作用,通過跨文化的傳播來施加或明或暗的作用。其主要體現為以下方面:
文本話語獨特性:認知域是需要用信息來施加影響的。盡管信息可能依托視頻圖片的特殊視覺效果來展現,但從根本上說,文本所綜合表達話語的獨特性成為產生認知影響的主要依托。這其中,話語表達的模式、話語表達的技巧、話語表達說服力和感染力的主要設計,特別是話語敘事獨特性將是影響人們認知的關鍵。這可能會包括敘事的視角,敘事的主題、風格,敘事的故事框架,敘事的語言創新,敘事的關鍵語句,敘事蘊含的哲學、人文、宗教、社會、自然等情懷,敘事的不同參與者身份,敘事的多樣化評價,敘事的真實度、深度和情感溫度,敘事對於觀點的潛移默化影響作用,敘事釋放的個人情感、價值觀念、意識形態、立場評價等。文本話語的獨特性,是認知域作戰以文本施加認知影響的重要依靠。充分利用文本的復雜性,發揮多樣化文本各自優勢,發揮文本內涵的隱性和顯性認知影響的作用,已經成為文本話語認知域作戰的關鍵。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要創新文本話語,用更加嶄新的話語、更加新奇的表述,更加獨特的表達來贏得讀者,使讀者了解並在潛移默化中感受文本中的思想,並在無聲無息中接受文本的思想。
文化模式潛在性:認知域作戰,一定要深刻把握不同國家和民族文化的特點和模式。不同國家、不同民族,其文化的模型不一樣,哲學思維、傳統文化、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思維方式皆有明顯不同﹔不同文化下的國民,也有著不同樣的民族心理、民族性的認知模式,還應該有典型的屬於本民族本文化的認知偏好,也有相應的短處與弱點,有的還明顯存在與本國其他民族有巨大差異的認識,甚至還有誤解和敵意。因此,認知域作戰在文化層面,就是要把握好不同國家的總體文化模型,建設不同國家不同群體的文化模型,建設不同國家在不同事物上的不同認知模型,充分把握某一國家在一系列事物和議題上的總體態度和行事方式,特別是針對一些典型案例、文化禁忌、宗教要求、精神追求、總體觀念等。要借助現有理論和發現,綜合構建在認知領域不同人群對一些典型問題、敏感問題、重要問題的基本表現,為下一步開展認知作戰提供重要的參考和指導。加強對敵方不同人員的文化模式研究,特別是軍隊人員,重點崗位的人員,包括對方將領、軍官、士兵等的基本文化特點和模型的研究與構建,譬如人物心理認知行為與文化模型畫像,已經成為認知域作戰的核心做法。對對方普通人員,特別是一般國民、市民的認知模式,以及特定人群,包括特殊的非政府組織力量等的認知分析,也同樣具有重要價值。
跨文化戰略傳播性:認知域作戰,是面向國際的語言傳播和文化傳播,需要遵循國際傳播的規律。要把握好國際傳播的基本范式,要把本國故事與國際表達巧妙結合,要將對方語言與文化和本國的故事與思想巧妙結合﹔要善於結合不同的藝術形式,包括文字、圖片、繪畫、音樂(聲音)、視頻等手段或者多模態的手段來實現信息的國際傳播。同時,還要在戰略層面統籌多維宏觀的傳播:要利用各種手段,依靠軍民融合軍民協同軍民一體開展傳播﹔除了非政府組織之外,特別是要依靠民間力量,依靠專家、意見領袖、普通民眾來幫助軍隊來開展認知域作戰﹔要統一設置議題,多點多位多維發聲,形成戰略傳播態勢,為重大行動、重大議題、重大危機管控等形成應急解決的良好態勢,形成良好輿論氛圍,營造積極效應,消除不利影響或者扑滅不利影響。特別是要建立一支能夠精通外語、懂得跨文化技巧、知曉國際傳播規律、能在國際多維平台巧妙發聲的精干隊伍。這些人員平時可以開展廣泛的議題感知、收集和討論,借助普通議題或者特殊議題建立人脈關系,建立粉絲群落﹔更重要的是,在關鍵時刻,通過他們的粉絲群體,施加影響,完成戰略傳播任務。
當前,隨著混合戰多域戰全域戰的大行其道,認知域作戰已經成為雜糅其間、混合其間的常用手段,認知域作戰由陌生、新興、發展到壯大的歷程,更是傳統輿論戰、心理戰、法律戰發展的高級階段復雜階段升級階段。它的興起,更具有欺騙性、模糊性、隱蔽性、嵌入性、植入性和不可觀察性,特別是考慮它與當代新興媒體進場深度接軌深度融合,而且還不斷學習借鑒融入多學科、跨學科、交叉學科的新思想、新技術、新手段。由此,認知域作戰已然成為我們必須高度警惕高度提防的作戰形式。(國防科技大學文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梁曉波)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國防與軍隊改革視野下的國防語言能力建設”階段性成果】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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