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欄的話
中華民族是最早利用海洋的民族之一,然而令人扼腕的是,明代中葉以來,就在世界進入大航海時代和西方建立海上霸權之際,明清等封建王朝卻採取閉關鎖國政策,導致綜合國力日漸衰落。120年前的甲午之殤,更是生動地告訴我們:面向海洋則興、放棄海洋則衰。
今天,我國作為擁有1.8萬公裡大陸海岸線、300萬平方公裡主張管轄海域的海洋大國,海洋事業發展得怎麼樣,海洋問題解決得怎麼樣,直接關系到民族生存發展、國家安危興衰。
黨的十八大作出了建設海洋強國的重大部署,習主席深刻指出,實施這一重大部署,對推動經濟持續健康發展,對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對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進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都具有重大而深遠的意義。為此從今天起,本報推出“甲午年·中國海疆行”專欄,與讀者一起走近那浩渺無垠的蔚藍,去回溯歷史、審視現實、展望未來,共同聆聽建設海洋強國的鏗鏘足音。
它,曾經向海而興,滿眼皆是“漲海聲中萬國商”的榮華﹔
它,曾經背海而衰,在“片板不許下海”禁令中一片瘡痍﹔
潮起潮落,漂泊著這座千年古城的盛衰榮辱﹔經年不變,是世代相承親近大海的“文明基因”。
今天,在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重大機遇前,這座沉寂已久的“海上絲綢之路”起點城市,重新起航、逐波深藍,在遼闊海天間實現復興夢想。它的名字叫泉州——
昨日輝煌,馬可波羅筆下東方第一大港
蒼翠刺桐樹,遍植泉州城。
作為泉州的象征,刺桐樹不挑剔環境,生命力頑強,這猶如泉州人的性格,“勇於闖海,開門是龍”。當年,“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就是從刺桐樹開始認識泉州的。
在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館員黃皓婧告訴我們,元二十八年,入仕元朝的馬可波羅,奉命護送闊闊真公主出嫁波斯伊兒汗國。當時,他率領龐大船隊從泉州港出海,在游記中寫道:“刺桐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之一,大批商人雲集於此,貨物堆積如山,的確難以想象。”
相較近現代以來的沉寂,泉州當年的輝煌“的確難以想象”。這座與台灣隔海相望的千年古城,立州建制於唐,興盛於宋元。泉州邊檢站政治處主任趙良紅介紹說,元代時,泉州對外交往已達99個國家和地區,成為梯航萬國、舶商雲集的東南重鎮,貿易吞吐量與埃及亞歷山大港並駕齊驅,堪稱東方第一大港。
歷史的足跡依然可尋。位於泉州西北郊的九日山,古老蓊郁,林木蔥蘢。這裡,是聯合國考察認証的“海上絲綢之路”起點之一,也是我國最早的市舶司所在地。宋元時代,遠達東南亞、阿拉伯、非洲各地的海舟巨舶,起航之前都要先到此祭祀海神、祈求順風,並時常以石刻碑文銘記。
作為九日山文管所原所長,胡家其老人熟悉山上的每一方祈風石刻,“山上現存77方石刻,宋代61方,元代6方,明代9方,清代1方。這些數字的變遷,也能折射出泉州的興衰沉浮。元末的戰亂和明清時期的海禁政策,讓這座曾經的東方第一大港,湮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可惜啊!”胡家其手撫石刻,幽幽一嘆。
海禁之害,繁華之地沉寂數百年
泉州依海而興,良港眾多,海域面積和土地面積幾乎相當,海岸線更是長達541公裡。正是由於對海洋的高度依賴,以及受倭患襲擾嚴重,因而極早就催生了泉州人的海防意識。
泉州市博物館裡,至今還保存著泉州籍名將俞大猷的著作《洗海紀事》。小心翻閱這本泛黃的古籍,昔日的戰火硝煙仿佛重現。從書中可以看出,這位戰斗在抗倭一線的名將,很早就設計了一整套“御海洋、御海岸、御內河、御城鎮”的多層次海防戰略,他更是提出,“倭賊之來必由海,海舟防之於海,其首務也。”
昔日的海防設施,今天依然留存完好。在泉州惠安縣東南海濱,聳立著赫赫有名的崇武古城。這座丁字形石砌古城,興建於1387年,是明政府為抗擊倭寇,在萬裡海疆修筑的60多座衛所城堡中仍保存完好的一座。
“‘崇武’乃崇尚武備之意。”講解員出生娥介紹說,“崇武古城現有15000多居民,姓氏超過百個,他們都是當年戚繼光麾下抗倭將士的后人。數百年來,崇武古城見証了中國海防的變遷,在南關城牆上,至今還能看見1938年5月17日日本侵略軍戰艦炮擊留下的彈孔。”
手撫著歲月斑駁的城牆,拾級而上,強勁的海風迎面而來,這裡也是我國東海南海氣象分界線所在。“這裡離台灣隻有97海裡。”駐守在此的大?哨所指導員張亞平說。
正是由於與台灣的緊密聯系,泉州人很早就認識到了台灣之於中國的重要性。清代,針對朝廷有人主張“棄台”的言論,著名的泉州籍將領施琅奮筆疾書《恭陳台灣棄留》。他在文中疾呼,“台灣一地,雖屬外島,實關四省之要害”“棄之必釀成大禍,留之誠永固邊圉。”
歷史的興替發人深省。泉州市博物館陳列部負責人呂睿告訴我們,當年,明朝以倭患嚴重為由,實行海禁政策,下諭“禁瀕海之民私通海外諸國”,要求“片板不許下海”,崇武等衛所也成為執行海禁政策的工具。順治十八年,清廷又頒布“遷界令”,強迫海邊居民內遷30至50裡,泉州沿海一帶被夷為廢墟,歸於沉寂便是數百年。
“明清兩朝的海禁政策,不僅對福建的海洋事業構成了極大的傷害,更是把中國的國運推到了逆歷史潮流而動的狀態。”福建學者蘇文菁感慨地說。
名將輩出,艱難萌發的海權意識
流連於散布在泉州的眾多博物館,我們驚奇地發現,鄭成功、俞大猷、施琅……這些中華民族歷史上為數不多的海上名將,有個共同的特點:都是泉州人。
令人唏噓的是,海上名將輩出的背后,是中華民族歷史上宛若流星的海權意識和海權實踐。
“海權,是一個國家運用軍事手段對海洋的控制力。海權誕生有幾個要素:要面對海洋,有出海口﹔生存必須依賴於對外貿易,不會做生意的民族不會有海權﹔對外貿易必須經過海洋。”著名海洋學者倪樂雄研究認為,“中國的海權意識,比西方晚了兩千多年,而且隻有在東南福建的海商那裡,才有海權意識和海權實踐的發生。”
“其實‘鄭成功’是個十分豐富的符號,除了大家慣知的‘民族英雄’外,還可以從航海家、海商的角度來理解他。”蘇文菁介紹,“明末清初興起的鄭氏航海集團和海商集團,表現出了一切早期國家資本主義商業文化的特征。當年,鄭氏海商集團在商業上採取了‘海陸十大商’分工合作的經營方式。‘海五商’是設在廈門及附近各地的‘仁、義、禮、智、信’海商機構﹔‘陸五商’是指設在浙南地區的‘金、木、水、火、土’陸上採購團隊,對外貿易的范圍遍布東南亞各地。”
“鄭氏集團是中國古代最典型的海上‘軍事—商業復合體’,其水師從性質上說是一支維護海上貿易的軍事力量,從最初的武裝商船發展成規模巨大的海軍,這和古代希臘乃至近代英國發生的情形十分相似,它的生存狀態、經濟運作和社會功能,同我國傳統意義上的水師有質的區別。”倪樂雄教授說,“中國古代類似鄭氏水師這樣的強大艦隊,大多不是在同對手的決戰中消失的,而是被農耕社會自身對海軍天然的‘排擠性’給毀滅的。這一現象也說明,農耕民族和農耕社會缺乏發展海軍持續而根本的動力,因為持續的航海貿易是發展海軍最根本、最強大的動力。這一點,對我們今天很有啟發。”
向海而興,“海上絲綢之路”先行區讓夢想重燃
生活在海邊的民族,最懂得海的啟示。在海禁、海患中沉寂數百年,漸漸為人所淡忘的泉州,在改革開放后,重新放眼向洋,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
向海而興。“今天的泉州,到處都是海的氣息。目前,年吞吐量過億噸的泉州港,已開通外貿航線30多條,與美國、俄羅斯、沙特阿拉伯等23個國家和地區進行海運往來。去年,泉州的進出口貿易已經達到291億美元,這其中有55%是與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之間的貿易。”泉州市發改委綜合科科員李程,是土生土長的泉州人,他告訴我們,“泉州的海洋經濟發展迅猛,除了傳統的海洋漁業、海洋交通運輸業、海水鹽業,現在,臨港工業、港口物流業、濱海旅游業等產業后勁十足,海水綜合利用、海洋新能源、海洋生物醫藥業等海洋新興產業,更是風頭正勁。”
5218億!這是泉州在2013年的GDP總值。“這其中很多都是面向海洋的實體經濟,民營企業十分天下有其九。”李程介紹,在巴西世界杯期間,安踏、特步、361°等泉州本地的體育用品企業,幾乎“佔領”了央視體育頻道,“這些企業的負責人,愛拼敢贏、重商務實,‘海味’十足,很多都是當年來泉州做生意的阿拉伯人后裔。”
發展方興未艾。聯合國考察認定,泉州是無可爭議的“海上絲綢之路”起點之一。去年,正是憑借這一點,泉州成功當選中日韓首屆“東亞文化之都”。
“對泉州來說,‘海上絲綢之路’不隻存留在歷史之中,它是鮮活的、躍動的,古往今來,雖歷經磨難,但傳承從未中斷。”李程動情地說,“今年以來,圍繞國家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戰略,泉州積極響應,申請建設‘海上絲綢之路’先行區,以文化引領、經貿合作、互聯互通、互惠互利為主線,以實現政策互通、道(航)聯通、貿易暢通、貨幣流通和民心相通為主要目標,大力先行先試,努力擔當‘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的排頭兵和試驗田。”
“愛拼才會贏”這首膾炙人口的歌正是源自泉州。今天,重新擁抱大海的泉州,正在追波逐浪,創造新的榮光。
資料圖片:洪燕森提供
美術制作:蘇 鵬
(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