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北京4月19日電 (周超 褚振江羅金沐)
2014年年底,張國春所在的兵棋團隊獲得全軍“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爭做新一代革命軍人”新聞人物評選活動表彰。
頒獎典禮上,胡曉峰總師給觀眾展示一張他用手機留下張國春最后一張照片:腦袋上纏著層層繃帶,嘴角微泛笑意……
2013年歲末,張國春進行第二次手術后,已經記不得妻子和女兒叫什麼,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無法記起,卻依然沒有忘記兵棋。
“他的世界裡,隻有純粹的工作,沒有名利的藩籬”
採訪中,記者發現,張國春的影像資料少之又少。“他見鏡頭就躲,是個聚光燈下的‘隱形人’。”教研部主任黃藝說。
雖然,他的音容笑貌極少映入鏡頭,卻深深地印在了戰友們的心窩裡。
“在他第一次住院之際,國春放棄了正教授評選,他說自己不能再干工作了,名額還是讓給年輕人吧。”吳琳掩住悲痛說,他做這些事很自然,不會讓人感覺矯情,而是發自內心,就想幫助別人。
在學生王闊看來,在一些人都在爭項目、搶名利浮躁氛圍下,能夠沉下心來,扎扎實實做一些學術上的研究,這樣的人太少,而導師張國春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學習、生活、為人處事上,導師還用實際行動教會自己做老實人、做本份事。
同事趙曄認為,張國春無意當中就做了一些人的榜樣,“他不是那種想為什麼而做的人,就是按照自己的本色在做事情”。
“張國春的專著出版時,他卻執意在出版社小樣上由‘著’改為‘編著’。” 胡曉峰說,這不僅是一種謙虛,更體現了他一以貫之的嚴謹態度和科學精神。
“前幾年這是一項保密事業,更大的付出在於不計名利。”教研部總工程師司光亞說,兵棋成果大多不公開發表、不算“工分”,他們做的是隱姓埋名的學問。
“很多打底子的事情,不太顯山露水,但卻是那種咬緊牙關努力的沉重活計,他都默默承受。”博士后王海軍參加張國春所在研發小組后,就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兵棋系統研發初期,處於“摸著石頭過河”的階段,張國春帶領項目組負責開發“想定數據查詢系統”。
在很多人看來,這項工作很枯燥,干起來很累,要求也很高,也不能作為學術上評獎的資本,費力不討好。
同事不理解他這樣資歷的人還做這種低級活,但張國春說,我們這個行業在冰川底下,不是在上面,是在保障,在做實事兒,我們完全是用實驗、用數據來說話。
2013年7月,張國春岳父病逝,辦喪事過程中,接到出差舟山的任務,二話不說披挂上陣。這也是張國春生前最后一次出差,兩個月后醫生下了住院手術通知。
一同出差的同事唐宇波回憶,白天開完會,晚上張國春給家裡打電話,“能聽得出他的內疚,那一晚是他岳父頭七。”
而此時張國春的身體也已出現嚴重狀況,他老是頭暈,且眼睛看不清東西。當晚,總部要一個匯報材料,回到北京再改也來得及,且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趕回北京。可是第二天凌晨6點,唐宇波起來時,看到張國春正在電腦前修改材料,“他說把它改完,留給總部的同志之后再走”。
在此之前,張國春的眼睛常常出現腫脹、充血、看不清東西的狀況,但他及周圍的人並未在意。張國春還因此調整了作息時間,晚上早睡,第二天四五點起床,“他工作的時長並未因此改變,就是要保証自己的工作時間”,同事劉洋說。
病重后,去醫院檢查,張國春自己乘坐地鐵去。妻子谷迎賓看著心疼,提出向單位申請用車,“別要了,領導那麼忙,單位車輛也少,咱們用一輛車一佔一天,別人工作上安排都用不上,哪能成?!”
張國春的身體每況愈下。領導責備他“太不愛惜身體”,再三催促到醫院檢查,為了不耽誤系統研發進程,張國春一推再推:“我有太多的事要做啊!”
一天,張國春感到身體再也挺不住了,到醫院檢查后,被診斷為腦腫瘤,惡性程度為最高的4級。
住院期間,每當有戰友和學生來看望時,他都不忘詢問兵棋系統的進展,以及在一線部隊的演習應用情況。那時,他已沉疴在身,但一說起兵棋來,依然精神煥發。
手術前,預見可能會失憶,張國春默默來到辦公室,把手頭的事務一一向戰友交接清楚﹔第二次手術后,張國春記憶力嚴重下降,他拿著電話號碼本,試圖把人和名字對應起來,期待著康復后再戰斗。
直至住院后,他依然忍著癌細胞吞噬軀體的劇痛,用顫抖的手寫完兩大本兵棋系統技術改進文檔。
住院期間,胡曉峰帶著兩個同志去看望張國春,他已記不清任何人,卻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語:“他們都去演習了,本來我也要去的……”
“他太累了,也該歇歇了。” 胡曉峰說著說著,不由淚泣。
病逝后,有人給張國春粗略算了一筆賬,除去讀研的那幾年,從事教學科研的這些年,他加班的時間相當於又多干了2年。一年365天,張國春沒有一天懈怠過。
“恬淡、內斂,純粹、高潔,沒有什麼比‘好人’二字更能准確地形容他了。”向建華教授感懷欷歔,淚水盈眶。
“離開時,才覺得我們失去了那麼重要的一個人。”
兵棋大樓107室,寂然無聲。
張國春的電腦、辦公桌依舊保留著,打掃的一塵不染,空氣中仿佛還散發著他的氣息。抽屜裡,滿滿當當塞著眼藥水、止疼片……書架上擺滿了書籍,依稀可以捕捉到他求索前行的軌跡。
45歲,正值壯年。張國春就這樣匆匆走完了他短暫而絢麗的生命旅程,留下萬般不舍。
兵棋演習教研室刁文清教授深情地說,多少次經過這辦公室,卻再也看不到這裡的燈光,但那燈光一直亮在我們心裡。辦公室陳設原封沒動,我們不想去動,舍不得他,他是我們的功臣啊!
大家眼裡,張國春體不高大、貌不驚人,是教研隊伍中的普通一兵,是近在咫尺的同事和戰友。
“在世時,默默無聞地做了很多工作,大家都習以為常。離開時,才覺得我們失去了那麼重要的一個人。”離開張國春的日子,年輕的講師王燕發現,思想上的困惑少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作為博士后,剛開始到實驗室的王燕,多少有些眼高手低,有時候一個實驗常常就是簡單的重復動作,毫無技術含量,王燕產生了不平衡的心理。但就是這樣的重復實驗,張國春已經堅持了幾十年,即使做了領導也要親自盯實驗中的每一個數據。因為身邊有這樣一位領導,王燕不好意思發牢騷,漸漸從看似重復單調的實驗中悟出了其重要性,成為一種習慣。
王燕說,碰到張國春這樣一位領導,對她影響至深,實驗室的工作很枯燥,壓力也大,加班是常態。有一次她遇到了難題流露出畏難情緒,張國春察覺后就鼓勵她說,“成功的門都是虛掩的,堅持下去,成功就離你不遠了。”
“國春團隊意識非常強,作為主管設計師之一,他注重協作,主動預置接口,為整個系統的集成奠定了基礎。”憶往昔,胡曉峰如此評價自己的學生:他不僅有能干活的水平,還具備多干活、多吃虧、多奉獻的襟懷。
“他平時不聲不響,可工作起來威力大、效率高。”同門師兄楊鏡宇教授說,這大概就是大家封稱張國春為“無聲手槍”的緣由——雖沉默寡言,卻身懷絕技。
“我們這一行,不是靠嘴說出來的,是靠手指頭在鍵盤上一行代碼一行代碼碼起來的。”楊鏡宇說,張國春直至生命最后階段,仍堅持親自編寫程序,專注、嚴謹、堅韌,這正是科研人最可貴的品質。
生活中的國春,溫潤訥言、謙恭有加,但一到了工作中,不論做什麼事,他會盡120%的努力做好。一次帶領學生王闊編寫教材,在一張設計圖紙即將交稿時,發現圖中的虛線應該改成實線,趕緊打電話提醒改正。
“你活得辛苦而操勞,你活得簡單而純粹……”
第一次手術前,張國春拉著妻子的手:“今后你一個人將會吃更多的苦,這些年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裡,來生再報答吧!”
妻子緊緊抱住他的頭,把眼淚憋了回去,俯首一吻。
生活中的張國春,把綿長和深沉的愛埋在心底。
趙曄記得,有次演習需要借用張國春的筆記本電腦拷貝和打印素材。問其密碼,張國春說出了一串數字加字母——“jiehun16nian”
旁人一頭霧水,一再詢問其中含義。趙曄隻記得張國春頗難為情,“他說這是‘結婚十六年’的縮寫,密碼一年一改,這樣不就符合保密規定了嘛!”
時值兵棋系統攻關節骨眼上,張國春的女兒,恰在那一年中考。思來想去,張國春為了不耽誤研發工作,愣是將女兒“狠心”地送到京郊住校補習。
國之利器,以命相許。眼球紅腫,臉色蠟黃,形貌憔悴。長時間的超負荷工作,張國春一直在透支。
“其實他早有預兆,一聲不吭。后來我們勸他早去醫院查查,國春總以工作要緊為由,敷衍過去。”谷迎賓哽咽地對記者說,在家裡的時候,他也總是守在電腦旁,查資料、核數據,家成了他第二辦公室。見丈夫忙得像個陀螺,妻子心疼地埋怨:“你不要命了!”
張國春聽后,長吁了一口氣:“事沒做透,我放心不下呀!”
“他起早貪黑,雖然同居一室,有時候幾天都說不上兩句話。”谷迎賓說,她和女兒早已“適應”這種狀態。有時,張國春偶爾周末或晚上沒有加班的時候,她們反而覺得不正常。
在一次家庭聚會上,張國春一杯酒加上一句“謝謝”,幾乎敬遍了親朋好友。最后,他醉了,逢人便說:“這麼多年來,我虧欠妻女太多太多……”
功名萬裡外,心事一杯中。
“原來我對國春還有點怨言,慢慢地也就理解了,在家庭和事業中,他也想找平衡,但是職責所在,他隻能把事業擺在前頭。”在她的印象中,丈夫會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愧疚:凌晨回家后,盡量不吵醒家人﹔一早起來,他會把一家人的早餐做好才去上班。
“我們一直沒有買單位建在城裡的經適房。”谷迎賓說,這主要是因為張國春為了方便加班。從家到單位步行隻要15分鐘,時間對他太重要了。
谷迎賓點開手機,淚眼凝眸處,她的“朋友圈”裡載滿了對丈夫的深情傾訴——
“曾經我們為誰愛誰更多一點而互不服氣,現在結果出來了,你輸了,因為你沒有陪我到老!”
“看不到、摸不到、聽不到、親不到,想你想得發瘋!”
“你活得辛苦而操勞,你活得簡單而純粹。”
“認識並牽手國春,是我生命最大的幸運和幸福!”
……
凡我負責,必定成功﹔凡我深情,必會忠誠。
他像一隻春蠶,把最后一根絲都吐盡了﹔他像一片綠葉,縱使凋零也化為護根之泥土。
斯人已逝,人們銘記著他。感念他的一生,為了紀念,更為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