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克,海南文昌籍越南華僑,抗戰期間放棄國外優越生活回國抗日。國難當頭,他在家書裡說的最多的是請家人勿念,以及解釋為何回國和工作進展。危險面前,他堅持把殺頭的事留給自己,英勇犧牲。
記者近日採訪了符克女兒符曼芳和女婿李光邦。他們今年分別是80歲和92歲高齡,堅持完成了採訪,講述了符克極不平凡的人生。
符克於100年前的1915年2月4日出生於現在的文昌市昌洒鎮東泰山村,與宋慶齡家族同鎮。符克13歲在家鄉讀完小學后到廣州上中學,接近進步人士,18歲到越南任教,20歲到上海讀暨南大學即投入抗日救亡運動,1938年赴延安學習並入黨,同年被派往越南發動華僑支援抗戰。
1939年,符克響應宋慶齡等人成立的“瓊崖華僑聯合總會”的號召,成立“瓊僑回鄉服務團”,並於日軍2月入侵海南后,組織東南亞各地華僑回鄉,帶回大批藥品等物資和資金,“打回老家”直接抗日。1940年8月,符克被國民黨頑固派陰謀殺害,年僅25歲。
三封家書訴衷腸:“盡力貢獻於民族解放事業”
符克女兒在海南師范大學的家中給記者看了符克寫的三封親筆家書及紀念冊。家書均寫於1940年一二月間,正值服務團全部抵瓊后全面支援抗日之時。給至親的家書是最真的情感流露。
“爸和哥!你們寵愛和撫育我的艱苦和盡職,我時刻是牢記著的。不過,在中國這樣的國家裡頭,特別是在這樣嚴重的困難時期中,我實在是沒有機會與能力來報答你們的。也許你們會反罵我不情不孝吧。”
“爸和哥,別懷疑和誤會吧!我之所以參加救國工作,不惜犧牲自己生命,為的是盡自己之天職,盡其能力貢獻於民族解放之事業而已。我相信你們是了解的,國家亡了,我們就要做人家的奴隸了。”
“抗戰救國爭取勝利,不是少數人所能負得起的。我之參加革命工作也希望你們放大眼光與胸懷,給予無限的同情與原諒吧!”
“我透視生死的問題並不是首要的,也可以說是生命必經的過程是平常的一回事。你們以后不必挂心我了。”
“假使遇有不幸,也算是我所負的歷史使命完結了,是我的人生的最大休息了”。
字裡行間顯露出符克回鄉的果決、抗日的大義和人格的偉大。
符克以其極強的活動能力和影響力,20歲出頭即與當時各界知名人士接觸並受到支持和鼓勵。在他的紀念冊裡,有陳雲、董必武、孫科、何思源、曹禺、丁玲等幾十名國共要人和知名人士在1937年至1938年的親筆題字。陳雲題字“艱苦奮斗”,董必武題字“還我河山”,孫科題字“力行主義”。其后,符克即帶著囑托赴越南發動華僑支援抗戰了。
組織240多人偷渡海峽回鄉視死如歸英年早逝
回鄉之路是極其艱難而凶險的。1939年2月,日軍在海口一帶登陸后,瓊州海峽被封鎖。華僑們隻得從香港取道湛江的硇(náo)洲島,冒著生死偷渡瓊州海峽。
回鄉服務團有越南、新加坡、泰國等多個團,共240多人,在1939年4月至9月間分5批偷渡回文昌。華僑們經歷了黑夜海浪、日寇巡查、到岸截獲、失散尋隊等磨難,而泰國團有一批7人在海上全部遇難。
240多名回鄉華僑是一支了不起的隊伍。華僑們攜帶了大量西藥、醫療器械等物資以及海外華僑們捐獻的錢款。服務團將錢物悉數捐給了國共抗日隊伍,並且擔負起戰地救護、宣傳抗日等工作,與日寇展開了面對面的對抗。
符克德高望重,眾望所歸地於1940年6月擔任瓊崖華僑回鄉服務總團團長。他日夜奔走在抗日前線和國共兩黨之間,對文昌抗日起到很大作用。
不料,1940年8月,國民黨做出了“親者痛,仇者快”之事,符克英勇犧牲在了25歲這個青春而永不老的年齡。
符克的遇害對服務團的損失是巨大的。不過,服務團沒有就此倒下。華僑們化悲痛為力量,繼續堅持抗日。在1941年底香港淪陷后,失去了這個與海外聯絡的渠道,僑援斷絕,服務團在1942年被迫停止活動。團員們加入到中共領導的抗日游擊隊伍或瓊崖特委機關,繼續戰斗,何秀英、何佩玲、邢毓華等人是杰出代表。
女兒哽咽:書信上爸爸的字,一個我都不給它掉
符曼芳是符克唯一的后代,生於1935年下半年,父親犧牲時她僅4歲多,她對父親的記憶基本上都來自母親的回憶。這是一段難以抑制的痛楚,記者不忍多問。她回憶時難免觸及,每次都強忍淚水繼續述說。
1939年,符克一家在異鄉團聚了幾個月。符克從延安回越南發動華僑抗日,住在父親經營的酒店,符克妻子帶著符曼芳從海南逃難到此。
很快,符克就要率服務團乘船回海南,在碼頭的送別成為了一家的訣別。符曼芳含淚說:“爸爸抱著我上了輪船,跟我說帶我去看大海,臨開船就把我抱下來了”。身穿西裝的符克還跟父親在甲板上合了影,然后揮別全家人和送別的華僑回到了故鄉。
符曼芳后來理解了父親為什麼堅決回國抗日,她告訴記者:“他在信裡也說,我們要把鬼子趕出我們的國土,要不然我們就都要做人家的奴隸了。家裡面也不舍得讓他走,但是他能講,能說服他的爸和哥,家裡從不肯不舍,最后還是支持他走。他也講,雖然踏上國土很危險,但參加革命是他自願的,叫家裡不要挂念他。他把個人生命置之度外,想的是國家第一。他說,把日本鬼子趕出國土,我們家就可以團圓了”。
回到國內后,符克給家人寫了幾封家書,其中3封由符克的胞弟符家寰一直在越南精心保管。符曼芳隨母親兩出兩進海南,並於1952年一直在海口居住,在1993年終於第一次看到了叔叔保管半個世紀的父親的遺物,包括家書、紀念冊和照片。
家書非常老舊,紙張一碰就會碎,有的已經殘破。做過海師大圖書館館長的符曼芳眼眶泛著淚花,“之前我從沒見過爸爸的字,我覺得很珍貴。我就一點一點拼接上。一個字我都不給它掉”。
其實在1937年符克從大學畢業的時候,就有一次人生道路的選擇。當時越南的一些機構想聘請符克,他父親也希望他能回越南一起為家族事業打拼,甚至還遠赴上海規勸。但符克還是說服了父親,毅然決然地去了延安,加入了中共中央海外工作團。
符克如果跟父親在越南西貢(今胡志明市)發展,往后的生活是安逸無憂的。符克家族在越南開有大型餐館,在抗戰前已步入正軌,生意日隆。符曼芳告訴記者,“餐館共3層,一樓全是餐廳,很大的,二樓一半是餐廳一半是客房,后來又加蓋了三樓”。
符曼芳在越南期間還讀了兩年的貴族學校,由叔叔資助,直到10多歲時年隨母親回海口上中學和大學,然后在海師大工作至退休。回到故土后,符曼芳母女對符克的思念越發濃烈。令她們欣慰的是,祖國沒有忘記符克,還修建了符克烈士園、符克紀念碑,修繕了符克故居等。
女婿回憶:華僑回國抗日我們自己怎能逃亡?
符克回鄉抗日帶回的不僅是人和物,更是一種精神激勵。
現年92歲的李光邦老先生是符克的女婿,他就是在湛江逃難時遇到服務團而返鄉參加抗日隊伍的。
李老精神矍鑠,語氣鏗鏘有力,“日軍1939年佔領海南,我當時16歲,和同學逃亡到湛江。我聽到華僑服務團回鄉抗日救國,受到極大鼓舞,同時也感到內疚。海外華僑放下優越的生活回來,作為青年我們卻在逃亡。我們幾個同學感到要向他們學習,於是就回家抗日了。我參加革命就是受服務團的影響”。
李光邦回鄉后,發動全家抗日,包括母親、嬸母、弟妹等,成為“革命堡壘戶”。李光邦,堅決抗日,經歷了被敵人燒房、威脅家人等磨難,都是受符克和服務團的影響。他說,“我不怕犧牲自己的生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就是學習的服務團的精神”。
李光邦非常佩服符克敢於擔當、遇有犧牲自己上。服務團副總團長梁文墀在解放后跟李光邦說的一件事讓他非常感動。
1940年8月,符克決定赴國民黨駐地商談物資分配、國共合作抗日等問題,很多人覺得太危險進行勸阻,都被他以“個人事小、抗戰事大”說服。服務團副總團長梁文墀認為符克前去如遇不測對服務團影響太大,就反復提出由自己去,符克說,“我是總團長,這是我的任務,我不能把危險留給你”。符克去之后不幸被殺害,梁文墀非常悲痛。
在採訪中,耄耋之年的李光邦表示,他特別想跟年輕人說:“多學習烈士的精神,我們今天的生活確實是千千萬萬的烈士用頭顱和鮮血換來的。我們不能忘記他們!”
附:三封家書全文
(一)
親愛的雙親、大哥、嫂和弟弟們:
你們別挂心吧!我已於五日早上安然抵達了。回憶前日我們共聚一堂,這是何等難得的機會和共敘天倫的樂趣。如今,我孤單一個人,遠離了你們,回到祖國來,踏上艱險的征途中去,未免使你們難舍與挂念的,就是我也是一樣的。不過我為了自己的前途謀出路,我不得不放下一時的感情,所以說來我的心腸總比你們粗一點的、硬一點的。幸得你們了解我的歸意與決心,故能在那經濟拮據與多事的環境中供給川資我回來,這是值得我特別感謝的!
我此行,雖然是預備在艱險的環境中度過生活的,當然是使得你們擔心的。不過,我是大了的人,同時也是受過相當教育的人,無論如何,我總會設法顧全生命的安全,你們時常說危險,不肯我歸來,你們的意想是對的。不過,你們要明白,我們是一個平常的人,倘不敢冒險前進,尋求出路,是不會有光明之日的。我感覺到像我這樣的人,能夠跟這個偉大的時代向前走,雖不敢說將來一定有出路有辦法,但對於自己的訓練是有很大的裨益的。我認清了這點,所以我透視生死的問題並不是首要的,也可以說是生命必經的過程是平常的一回事。你們以后不必挂心我了。我隻希望你們安心地去做你們的事業與工作,以謀發展你們各自的前途。這樣,我相信著,我們的家庭終有光明的一日!
我現暫住香江,靜等消息。數日后決上省城去,以后的去向,目前尚難決定。最好當然是希望到(內地)去。設如不可能,或許在省城參加救亡工作也不一定。以后你們寄信來我,地址請寫:廣州橫日西路129號梁剛先生轉便妥!
秀兄、沈兄、珍弟、錦侄、有姐……諸位送我川資與吃品,衷心感謝!
恕我沒有空來分別寫信吧!完。
此祝
健康!
克謹上
(二)
爸爸和哥哥:
我已於前星期由瓊返港了,連日來諸事紛繁,應接不暇,故克不早日函告,請諒之。
本來我這次是擬赴越南一行的,但來港后得接好友來,悉越南環境惡劣,對我個人行動異常不利,因此,我的行期不得不打消了,候異日環境好轉的時候,我們才再見吧!
我抵瓊后,曾到家去一次。家中情況依然如故,但自祖母歸壽后,祖父隨病臥床,精神衰頹,頭暈目花,我想年老的祖父將與我們永別了。
近聞越南救鄉總會一些腐敗分子,竟乘機亂事破壞與攻擊我,這簡直是非法的行動。關於我所攜帶回之款,已有開支詳單送會,手續具清﹔又說我脫離香港總會了,竟為捏造事實,這事除我去函警告他們外,同時希勿×××,你們要了解我個人的人格,不是千數百元所能出賣的,誰的忠誠為鄉國,終必有一日為歷史所証明的。
服務團現已有貳佰余人(包括星洲、香港各處),自我回瓊后,已完全統一起來了。總的領導責任,總會也同意我來負責了。這次來港交涉一切均能順利進行,料各種東西辦妥后,約兩星期左右,我就將回瓊了。不過,最近香港的朋友們,他們又希望我到華北去工作,但我想困難甚多,恐不易成行,不過,到華北去我是願意的。何去何往,容后函達。
別后,家中各人精神均好否?生意旺否?念念!我抵瓊后曾染發冷病多日,但現已告愈,精神也好,忽念!謹此祝安好。
克
一月十三日
(三)
爸爸和大哥:
前月在港時曾付上一函,未悉收到否?念念!家惠兄於前月來港得遇,知悉闔家均告安好,生意也比前興旺,喜慰得很!
我於去年底本擬返西貢一行,奈因環境不許,不得不作罷論了。正在此時瓊僑救濟總會諸公,為展開瓊崖救濟工作,加強華僑與當地政府的聯絡,乃設立總會救濟會瓊崖救濟辦事處,其主任一職要我來負,同時總會各服務團總的領導人又是我,因此之故,這次我不得不重返瓊崖負責進行救鄉工作。於是,返貢之念暫隻好打消了。爸和哥,別挂心吧!鬼子趕出國土以后,我們一定能夠得以共敘天倫之樂的!
我已於前月底攜帶大批西藥及慰勞品抵廣州灣,因年關關系,沒有船來往,迫得暫住這裡。料再逗留數天,便能渡海了。
我近來身體都比前健康,故鄉物質生活雖然是艱苦一點,但精神總是愉快的,並未感到任何痛苦的地方。至於工作雖然是艱苦一點,但精神總是愉快的,並未感到任何痛苦的地方。至於工作雖然是在危險的環境中去進行,似隨時有生命之虞,但我能時時謹小心,靈活機警且吉人天相,想必安然無恙也。假使遇有不幸,也算是我所負的歷史使命完結了,是我的人生的最大休息了。總之,懇望你們保重身體,和睦共聚,經營生意,謀將來家庭之發展,勿時常挂我於心也。
爸和哥!你們寵愛和撫育我的艱苦和盡職,我時刻是牢記著的。不過,在中國這樣的國家裡頭,特別是在這樣嚴重的困難時期中,我實在是沒有機會與能力來報答你們的。也許你們會反罵我不情不孝吧。爸和哥別懷疑和誤會吧!我之所以參加救國工作,不惜犧牲自己生命,為的是盡自己之天職。盡其能力貢獻於民族解放之事業而已。我相信你們是了解的,國家亡了我們就要做人家的奴隸了。抗戰救國爭取勝利,不是少數人所能負得起的。我之參加革命工作也希望你們放大眼光與胸懷,給予無限的同情與原諒吧!謹此祝闔家均安!
克上
二月十一日西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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